第四十六章 云水
流云似乎没注意到杨怀德脸上的阴晴不定，说道：“杨县长，在白水崖的开发上，瀚海公司曾经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这点，县里也是认同的，有关领导曾经有过承诺。”说到这里，流云顿了顿，因为所谓“有关领导”，是杨怀德的前任，也就是正在被双规的前任县长，说起来，这是一个让大家尴尬的话题。
流云瞄了一眼杨怀德，杨怀德的脸上是一副“没关系”的神情。其实，他根本没听进去流云在说什么，他的脑子正在急速旋转，猜测瀚海要对哪家公司下手，以便认清形势，采取对策。
在杨怀德看来，瀚海公司把到手的黑风坪吐了出来，唯一的目的，就是要向某个对手发难。这种情况，杨怀德见得很多。他不得不承认，这些城里来得大公司，做事情确有远见。他们不会轻易为眼前的利益的所动，他们要的是长治久安，而长治久安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一个个对手，包括潜在的对手，压制在萌芽状态。现在，在白水崖，能够称得上瀚海的对手的，有三家企业。杨怀德可以肯定，林涛派流云以瀚海董事长助理的身份来，一定是向某个对手发难。
那三家公司中，紧跟着瀚海公司进入萍水的，是康娱公司，这康娱公司主要是经营交通运输的，开通了市里到萍水的长途汽车和航运，在白水崖建了一个车站，连带也做些餐饮。按说，跟瀚海没有什么根本的冲突，况且，康娱解决了萍水的交通问题，对瀚海也是有利。要说有什么矛盾，就是康娱的地盘跟瀚海公司开发的旅游线路有些重叠。这一点，县里曾经做过调解，双方面子上也算过得去。杨怀德摇摇头，否定了康娱。
第二家是中超连锁超市。这家超市是市里一个副市长引见进了萍水，牛气冲天，得理不让人。白水崖地处江边，地势落差很大，只有一块面积几亩的平地，本来是块农田。山里人开块地不容易，中超超市逼着县里把这块地划给了它，惹得周围老百姓骂声一片，连县政府都跟着挨骂。不过，这段时间，中超超市萎了下去。就像中超足球一样，打假球得罪了观众，门票没了。中超超市得罪了山民，东西卖不出去。不过，尽管口碑不好，和瀚海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利害冲突。瀚海似乎也犯不着跟一个要死不活的超市过不去。杨怀德否定了中超。
第三家就是天正公司了。杨怀德想到天正，打了个寒战。这天正，就像他的名字一样，霸气十足，在萍水县城，和瀚海公司一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和中超超市正相反，天正公司在萍水口碑极好。这家公司刚进萍水的时候，是来捐善款的，建了一座希望小学。等孩子们进了崭新的三层教学楼，天正才提出投资意愿。这天正更有来头，原来竟是一家港资。天正的主打业务不是别的，和瀚海一样，旅游。就这样，一个天正一个瀚海，两个名头极大的对手，在萍水县城里交上了火。你开酒店，我开宾馆；你开发山区，我开发乌江；你在白水崖建度假村，我就在白水崖开保健中心。白水崖三家度假村，天正就占了两家，而且档次极高，一点也不输于县城里的翰林酒店。从县领导班子到普通老百姓，都有天正和瀚海的粉丝。在民意上，谁也不输给谁。好在两个巨头之间的竞争，倒也是明明白白，谁也没给对手下绊子。可是，今天看流云这情形，是冲着天正来的。想到这里，杨怀德顿时冷汗淋漓。这两家真要明火执仗斗起来，不管是他杨怀德还是整个班子，都得跟着跳火坑。更糟糕的是，不管谁输谁赢，都会给萍水留下一个烂摊子，叫萍水若干年翻不了身，叫投资者诺干年对萍水望而却步！
杨怀德认定了流云此行的目的是天正，可脑子里是一点主意都没有。
流云这才注意到杨怀德德脸色阴晴不定，思绪似乎没在她的陈述上，慌忙打住了话题，说：“杨县长，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说完，红着脸低下头，又显出楚楚可怜的样子。
杨怀德从自己的思绪中醒了过来，慌忙坐正了身体，说：“没关系，没关系，你继续说。”毕竟老辣，脸上马上恢复了和蔼可亲。
流云受到鼓励，也坐直了身体，看着杨怀德，像是女儿对着父亲吐露委屈一样，开口述说。杨怀德心头一横，等待流云说出“天正“两个字，他现在已经站在了万丈深渊的边缘，只要流云把“天正”说出口，杨怀德和整个班子就得跳下去。他的心情沮丧到了极点。
“杨县长，最近有个别企业，违反有关规定，在瀚海业务用地范围内开山取石，严重影响了瀚海公司的正常经营，希望县里能够依法办事，制止云水度假村的违法行为。”
“云水？”杨怀德听到“云水”两个字，以为自己听错了：“云水？不是天正吗？”
“是呀，云水，不是天正。”流云回答。
杨怀德又想扇自己的耳光了。流云明明说的是云水，自己却不假思索地冒出个天正。这脸丢的！
不过，就是“云水”这两个字，也把我们的杨县太爷惊得几乎跳起来。
在那一瞬间，杨怀德德心里像打翻了油盐酱醋，酸甜苦辣通尝了一遍。
因为，如果，流云不说出“云水”这两个字，杨怀德就是想上一年，也想不到云水。
更因为，如果说，“天正”两个字把杨怀德推到了悬崖边，那“云水”两个字，就把他推回到了平地上。
杨怀德活了五十多年，第一次尝到一瞬间的大悲到大喜。这让他的血压受不了，眼前一片昏花。
“杨县长，杨县长，你怎么了？”
杨怀德的耳边响起流云的声音，这才发现，自己正被流云搀着一只胳膊，身子前倾，差点栽倒在沙发下。
杨怀德定了定神，在沙发上坐稳了身体，叹口气说：“这两天跑码头工地，没休息好，下面的人办事不利呀，三个月了，拆迁的事还没搞好，这不，昨天晚上又在码头上呆到半夜，做群众的工作。”杨怀德说着，靠在了沙发背上。
杨怀德说起搬迁，流云倒不起疑。流云知道，萍水码头正在扩建，准备停靠大船。现在萍水对外的来往越来越频繁，乌江河道得到治理，水路交通逐渐打开，码头成了重要的贸易中转站，每天都有大量的货物从水路运进来运出去。老码头早已不能适应运输需要了。所以，年前，县里决定对码头实施扩建，码头旁的青石小巷划在红线范围内，那里住着一百多家当地居民，正在动员他们住家搬迁。拆迁的工作不好做。尽管人人都想尽早搬离那低矮潮湿的青砖平房，县里给的补助，对于一般人来说，倒还过得去，可有那么十几家人，死活不搬，原因五花八门，有经济原因，更多的却是离不开祖祖辈辈留下的家。萍水县城几十年没什么变化，居民们也是几十年住在一个地方不动窝，时间长了，有了感情。有一家竟然提出要把房前的一棵老黄桷树也一起搬了去。县里也是伤透了脑筋。
不过，流云一想到那个青石小巷，心头发热，呆在了那里，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