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处罚
杨怀德和流云坐在沙发上，各自想着心事，没了言语。
流云的思绪深深地陷入了三年前的雨夜，秋天的雨好像又在敲打着窗棂，敲打在她内心深处一扇紧紧关闭的窗。那夜的雨，好像从来就没有停息过，从秋天飘落到了春天，从空空的小巷飘落到了灯光昏暗的小屋，飘在流云的发梢上，凉凉地，却又是暖暖的……
杨怀德却是在竭力掩饰自己的失态，这让他一时开不了口。好一会儿，杨怀德才缓过神来，注意到了流云的沉默，这更让他尴尬，他以为流云发现了自己的恍惚失态，赶忙说道：“云水度假村嘛……。”
流云的目光呆呆地定在几案上的茶杯上，竟然对杨怀德的话没有反应。杨怀德长吁一口气，看来流云对自己的过激反应，并没有察觉。杨怀德暗自庆幸自己的随机应变起了作用。
“流云啊，流云！”杨怀德叫了两声。
流云的身子一怔，那沉浸在迷离的秋雨里的思绪，被杨怀德硬生生拽了回来。
“杨，杨县长。”这下轮到流云不知所措了。
杨怀德当然不知道，就在刚才的一瞬间，流云的思绪经过了三年之久。他欣慰的是，流云的恍惚，使得谈话的主动权，第一次到了他的手里。他再也不敢轻易把这来之不易的主动权放走。
杨怀德想不到“云水”，是因为，云水度假村实在太不起眼了。不论从哪方面讲，都很难想象，它会成为瀚海的进攻目标。这云水度假村开业才两个月，开业的时候，杨怀德受邀请替云水度假村去剪过彩。按县里不成文的规矩，只要是来萍水投资的项目，不论大小，县里总有干部到场助兴，以示县里招商引资的诚意。
这云水度假村，与其说是度假村，不如叫个农家乐。只有两栋吊脚楼，还是租当地农民的房子，度假村只有三十几个标准间，那标准间其实也不标准，两张床，一个床头柜，一张桌子，上面摆一台十八寸彩电，房间里基本上就没了站人的地方，卫生间也只有三个平方，够站一个人的。
按理说，这种档次的投资项目，杨怀德根本不用亲自到场，连副县长都不用去，叫个办公室的职员去去就行了。可云水度假村跟别家不同，它不是外面来的大老板，而是萍水县地地道道的民族企业，是当地农民自己办的。所以，项目虽小，意义非同凡响，它是萍水县经济发展的一个里程碑。在此之前，萍水还没有一家像样的民营企业，有的只是家庭作坊。所以，杨怀德亲自到场剪彩。
要说，这云水度假村惹着谁了，最有可能的是天正。可问题是，作为白水崖三家度假村之一，云水根本没有跟天正旗下的那两家度假村分庭抗礼的能力。到萍水旅游休闲的人很多，三家度假村各有客源，对于低收入人群，云水还是有很大的吸引力，这与天正的客源完全不同，双方各取所需，相安无事。
没想到，瀚海公司会跳出来，跟云水过不去。
云水没有大资本，也没有大后台，有的只是象征意义。这让杨怀德感觉并不棘手，云水是当地人的，杨怀德对付当地人有一套，早就应用的得心应手。而且，更重要的是，杨怀德心头清楚，云水所在的地盘，是在江边，离瀚海的景区大门有一段距离，虽然跟前任县长口头承诺给瀚海的地盘有点过界，但总体并无大碍。瀚海公司跟云水过不去，不管原因如何，先输了三分理，所以，对瀚海方面，杨怀德也是胸有成竹。总之，对待瀚海和云水两方面，杨怀德自认都可进可退。这让他大感宽慰。不过，今天这个流云让杨怀德几次失算，这次，杨怀德再也不敢掉以轻心，在没搞清楚情况之前，不敢过于乐观。
简单思索之后，杨怀德立刻调整策略，既然“真诚倾听”这一步没能实现，那后边自然也没了“深表同情”，杨怀德干脆换个角色，做起“痛陈困境”。
于是，杨怀德作出一副万分痛苦的表情，语重心长地对流云说：“流云呀，这事不好办啊，云水度假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是咱们萍水人自己开的，乡里乡亲的，人家刚起步，难啊，刚开办的时候，没钱没地，到处求爷爷告奶奶，那场院，用的是当地老百姓用双手从大山里扣出的石头，人家不像那些大公司，有钱，什么都只能就地取材。就说开山取石的事吧，人家也是没有办法啊。我在县里几十年，不能让人戳脊梁骨啊。你也是咱们萍水人，怎么忍心呢？”
杨怀德顿了顿，扫了一眼流云，发现流云洗耳恭听，似乎对他的陈述并没有异议，心头有些落空的感觉，按理说，自己这么替云水说话，作为对手的流云应该反驳才是。莫非这流云真的会顾及乡里之情。可流云是代表林涛来的，这丫头能放过云水，林涛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杨怀德不敢松懈，话题急忙一转：“当然了，瀚海的难处我们也了解。瀚海在白水崖开发的旅游景区，是白水崖的龙头，没了景区，所有的度假村和配套项目都没法经营。所以，制止过渡开发，保护景区的原始自然风光，也是当务之急。我们县班子已经把这件事提上了议事日程。对于瀚海公司提出的问题，我们研究研究。”说到这里，杨怀德松了口气，他终于把谈话的方向拉到了自己的轨道上。
“杨县长，县里打算怎么处理云水的非法开采？”流云仰起脸，看着杨怀德说。
“这个……。”杨怀德想了想，说：“有关部门调查后，如果情况属实，该停止就停止，该罚款就罚款，总之，不能让违法活动继续下去。”杨怀德语气很是坚决。他这话听起来很是强硬，其实是给云水留了后路。如果云水度假村越过了景区，按照有关规定，不是停止非法开采的或者罚款的问题，而是吊销营业执照停止营业的问题。也就是说，不管怎么样，云水最多就是停止现在的开采，象征性交点罚款了事。至于云水后面到哪里采石头，只要没人告，县里睁只眼闭只眼。
杨怀德说完，心里并没有底。这样的说法，只是一个过渡，杨怀德清楚，只有傻瓜才听不懂他的话中的核心内容。按照以往的经验，对手立即会提出进一步条件，双方讨价还价。流云开始思考杨怀德的话，杨怀德也立即转入下一步对策的思考。凭良心，杨怀德决不想损害云水，他要在流云提出苛刻的条件之前，为云水想好一个可以接受的结果。因为，他知道，当一个投资者对另一个投资者下手的时候，其目的是要让对手彻底垮台，尤其是林涛，她不会仅仅因为一个“停止开采”的目的，专门派流云找他这个县太爷。杨怀德的大脑开始飞速旋转。
流云想了想，说：“杨县长，我看罚款就没必要了，他们也难，刚开业没多久，还没赚到什么钱。请县里通知他们不要在那里采石头，景区的路基都受到了影响，不安全。”
杨怀德飞速旋转的大脑，就如同高速公路上时速180公里的汽车踩了一脚急刹车，整个车身原地翻了个个。杨怀德脑海里一片空白，他不明白流云到底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