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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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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重逢

  天风心头一惊,也来不及多想,说道:“老乡,我是学生,迷路了。”
  门吱扭一声开了,橘红色的灯光喷涌而出,刺得天风眯起了眼睛。灯光下,显出一张圆圆的脸,披着长长的青丝帕,像彩云一样飘动着!
  天风狠狠地闭上眼,又狠狠地睁开,又狠狠地闭上,狠狠地睁开,又狠狠地闭上……
  “你眼睛痛吗?”那细细的声音在天风耳边响起,空气中弥漫着野蔷薇的香气。
  “我,我不痛!”天风再次狠狠地睁开眼,那女子两手扭捏地搓在一起,眼睛看着他,里面流出醉人的暖意。
  “那你为什么眨眼睛?”
  “我,”天风吐出一口气:“怎么又到你这里了?”
  “这应该是我问你呀!”女子说着,脸上泛出一层红晕。
  “对,对。我是怎么又到你这里了?”天风糊涂了,他真的不知道怎么会又回到了这里,忙了一天,原来是原地打了个转。
  女子笑了,她笑真好看,天风第一次看见她的笑,灿烂而略带羞涩。天风心头一动,辛苦了一天,差点喂了豹子,莫非就是为了得到这样一张笑脸!
  女子向后退了退,说:“快进来吧!”
  天风迈进了门槛,小心问:“你不生气了?”
  女子的脸霎时沉了下来,惊得天风后退几步,脚后跟磕在门槛上,扑通坐在了地上,痛得他呲牙咧嘴。
  女子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容更加灿烂,就像盛开的蔷薇。天风坐在地上,一愣,随即张开嘴,跟着大笑了起来。女子银铃般的笑声和天风蛮牛般的笑声,在屋里回荡盘旋。连那盏老油灯,也在他们的笑声中炸出一朵灯花。
  笑声渐渐停了下来,周围的山林也回到了宁静。天风站起来,进了屋,屋里弥漫着浓浓的香气,天风的鼻子动了动,找到了香气的来源。桌子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好像是刚刚摆好的。一盘黄豆菜豆腐,淡黄着的豆渣,嫩绿的菜叶;一碗泡椒腊肉,肉不肥,却是油澄澄;一盘guan肠粑,是用猪血拌糯米,灌进猪大肠,然后煮熟炕干,蒸熟后切片而成,色泽乌红。一碗莴笋叶子煮的清汤。桌子两头摆着两碗洋芋米饭,碗旁放着各放着一双竹筷。天风虽然在山上啃了个馒头,连滚带爬跟着那老人走了半天山路,让这一桌子香气扑鼻的农家饭菜一激,顿时觉得胃里几只爪子乱抓,忍不住咕咚一声,咽了一大口口水。
  天风顿觉尴尬,问那女子:“你是有客人吧?”心想自己来得不是时候,眼睛却还盯着那桌子饭菜。胃里面不争气地咕噜了几声。
  女子没说话,走到桌子西厢坐下,看着天风,笑意还在眼睛里打转。
  天风搓了搓手,说:“那还是老规矩,你随便给我弄点吃的,我到外面草亭里去吃,不妨碍你们。”天风说着,想要转身,脚下却动不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女子对面的空位,心里隐隐有种预感。
  女子撅了撅嘴,不满地说:“还要给你弄点什么?这饭菜不好吗?”
  “你不是……。”
  天风话没说完,女子指了指对面的空位。天风心头一动,莫非她真的是在等他!
  天风走了过去,挨着椅子沿坐下,端起碗筷,看了一眼女子。女子脸一红,端起碗,埋头吃了起来。天风拈了一块腊肉,塞进嘴里,顿觉满口异香,这下也顾不得礼节,稀里呼噜地狂嚼猛吞起来。
  女子吃的不多,一会儿就停了筷子,放下碗,静静地看着天风。天风急忙也停了下来,拿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嘴里含着一团饭菜,傻愣愣地看着女子。女子又是噗哧一笑,说:“你吃呀,看我干什么?”
  天风的咀嚼动作才重新启动。不一会,风卷残云,天风把碗里的洋芋饭、盘子里的菜豆腐、腊肉、guan肠粑,连同那碗菜汤,全部扫进了肚子。随即“嗝”一声,浑身踏实而轻松。
  等天风吃完,女子起身,把碗盘收到一个木制托盘里,端着进了厨房。一会儿,女子女子捧着一只小陶罐走出来,轻轻放在天风面前,说:“你歇会,喝点茶,我去刷碗。”声音轻柔,透着暖意,完全没有了以往的生硬。
  女子说完,转身走开,青丝帕云一般地飘在她的背后。天风目送女子进了厨房,双手捧起陶罐,陶罐飘出淡淡的姜香,水面上飘着几片青叶,天风抿了一口,甜甜的,有蜂蜜的甜香,一股清爽直冲上额头,满口余香不绝,精神为止一振。天风进山的时候,听山里老乡说起过,这种用陶罐盛的茶叫擂茶,是用茶树上新鲜的幼嫩芽叶、生姜和生米,烹煮而成。这茶又名三生汤,传说三国时,张飞曾带兵进山,正值炎夏酷暑,三军精疲力竭,数百将士病倒,竟连张飞本人也未能幸免。正在危难之际,一位老草医因有感于张飞部属的纪律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为此,特献祖传除瘟秘方擂茶,亲研擂茶,分给将士。结果,茶(药)到病除。张飞感激不已,连称:“三生有幸!”从此以后,人们也就称擂茶为三生汤了。由于茶叶能提神祛邪,清火明目;生姜能理脾解表,去湿发汗;生米能健脾润肺,和胃止火。所以,擂茶有清热解毒,通经理肺的功效。当地人爱喝茶,尤其爱喝这三生汤,把它当成一种治病的良药,但擂茶制作程序繁琐,耗时耗资,所以当地人轻易不拿出来招待客人。今天,天风不仅喝到了三生汤,茶里还加了蜂蜜。茶中加蜂蜜,是山里人待客的最高礼仪了。
  天风心头大为感慨,捧着陶罐,冲着厨房叫道:“好茶,好茶!”
  厨房里响着哗哗的水声,女子细细的嗓音也响了起来:“喜欢就多喝点。你今天都去了什么地方?”
  天风嘿嘿一笑,这一天天风可以说是出生入死,可现在坐在这小屋里,喝着香甜的擂茶,听着女子细细的声音,天风觉得这一天过得真值。
  天风慢慢说了起来,把白天走过的、看过的、遭遇的一五一十地汇报出来。女子没有插嘴,可天风知道她在听,而且听得很专心,因为天风讲到关键之处,厨房里的洗碗声就轻了许多。
  “那林子里有一座坟,墓碑上没有名字,但有两句很美的诗,‘青山不语花常笑,流云无声鸟作歌’,你知道是谁的坟吗?孤零零的,怪可怜的!”天风冲着厨房问。
  洗碗声停了,里面静了一会,女子幽幽地说:“山里的这样的孤坟很多,也没什么奇怪的,后来呢?”
  女子回答不上来,也在天风意料之中,那坟埋没在薅草灌木中,不知道有多少年代了。要不是自己胡打乱闯,怕没有人会发现它。天风继续说了下去,说到那豹子的时候,天风心里隐隐还有些后怕,忍不住往门外瞄了几眼。
  女子笑了起来,银铃般的笑声飘出厨房:“你呀,自己吓自己,豹子不吃人的!”
  “豹子不吃人?”
  “是呀,豹子怕人,看见你,它自己就跑了。”女子笑边说。
  天风摸了摸后脑勺,心想今天真是命大,虽然豹子不吃人,自己居然没被摔死。
  天风继续讲着,讲到林子那个提灯笼的老人,天风觉得恍恍惚惚的,他现在自己都不敢肯定,自己真的遇到过一个老人。
  天风把他眼里所看见的老人仔细描述了一番,包括他的容貌、身高、衣着和矫健的步伐,然后问女子:“你们附近有没有住着这样一个老大爷?”
  厨房里静了下来,传出女子幽幽的声音:“山里的老人都是这样,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
  女子这话有道理,好像又没有道理,天风真的恍惚了。
  天风喝了口茶,提提精神,有些心虚地问:“那黑风坪究竟在哪里?”
  女子不答,里面没了声音。天风沮想起了早上女子的愤怒,心头万分后悔问这么一句。
  女子走出了厨房,脸上并没有怒色,而是腼腆地走到天风对面,坐了下来,吐口气,说:“洗完了。”
  天风紧张地说:“你辛苦了!”
  女子把挑了挑油灯的灯芯,屋里亮堂起来。她拾起花棚子,脸对着油灯,又开始刺绣。天风捧着茶罐,看着女子,油灯下,女子的脸上闪着晶莹的光芒。
  “你找菱萱草干什么?”女子冷不丁问了一句。
  面对这个不知名的女子,天风也不知道为什么,平时木呐的他,居然口若悬河,把那些从来没有向别人提起心事,一股脑端了出来。今晚的天风想说,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愿意听他说,他也从来不敢对别人述说,他的内心有无数的秘密,也有无数解不开的结,他早就想有人听听,似乎只要有人听他说,他就能解开那些心结。这个陌生的女子,今天成了天风最亲切的人。天风从小时候的大山说起,他说到摔死的女孩,说道他的干部服黑布鞋,说到“县级干部”、别人给他的美名,说到跳舞,说到自己挨的耳光,说到林涛,最后,说到林涛的宣言。
  女子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花棚子,手指引着绣线,上下穿梭。可她在听,听得很专注。
  “你打算把菱萱草送给林涛吗?”女子轻轻问。
  “不知道!”天风说着,有些沮丧。他自己都不明白,这一趟进山,究竟是为了林涛,还是为了自己能够在校园里堂堂正正地站起来。
  “林涛很好看吧?”女子问。
  “是。”天风回答,可是现在在他眼里,十个林涛也比不是眼前这陌生的女子。
  “这里就是黑风坪!”女子缓缓说着,眼睛没有离开花棚子,手也没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