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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彭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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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彭全

  流云怔怔地站在病床旁,可那男人的脚步声毫不迟疑,根本没有等她的意思,流云脚下也不听使唤,竟跟着男人出了病房。这下,流云真的生气了,她气自己,怎么就站不稳脚跟!
  还是长廊下,男人停了下来。天空中挂着一弯明月,淡淡的月光洒落下来,地上隐隐映出草木的影子。空气有些凉,流云觉得脸上冷飕飕的。走廊里有灯,但光线却很暗,男人的身体成了一个修长的影子。
  还不是很晚,走廊里不时有人走过。流云与男人保持着2米左右的距离,男人看着长廊外,若有所思,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只,叼在嘴里,一手摸出打火机,擦擦打出火苗,然后两手捧着火苗,送到嘴边,嘴唇深吸一口,烟头上冒出火星。男人消瘦的脸,在火星的映照下,有些发红,甚至有点怪异。
  男人吸了一口烟,转过脸,避开流云,吐了出去,烟雾飘散在清冷的夜晚,流云还是闻到了那烟味,皱皱眉,想起了那晚的酒气,心里越发不舒服。
  “我忘了你的名字。”男人慢慢地说。
  一股怒气冲上流云的胸口,她撇过脸,没吭气。
  “对不起,”男人似乎注意到了流云的脸色,把声音放得有些轻:“那天我喝多了,记不住。”
  “流云。”流云看着月光下的树梢,丢了一句。
  流云的回答让男人的身体微微一怔,手指间的烟头抖出一星火光。
  “哦,流云!”男人的声音很是怪异:“想起来了。扬扬挺乖的,就是太瘦了。”
  流云心头一动,盯着男人,她实在想不通,这个当初喝醉的男人把她的名字忘得一干二净,却居然记得孩子的名字!
  男人吸了口烟,扔掉烟头,脚尖在烟头上一踩,转过脸,问:“扬扬的爸爸呢?”
  流云觉得一股凉气,从月光的银白中浇灌下来。
  “不方便说就算了。”男人看见了流云的寒冷。
  流云猛地仰起头,看着男人的眼珠,说:“他死了!”
  男人怔了怔,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其实也该想到,要不然,你也不会这么难。”
  流云觉得眼角潮湿了,也不知道怎么了,自从见到这个男人,她老是想哭。以前的流云不是这样的,以前流云带着扬扬,再苦再难,她都不会哭,她知道没有人在乎她的眼泪,她也不愿意别人看见她的眼泪。流云并不好强,可她不会哭!即使是一个人站在小巷里,等待别人的挑选,流云也没想到过哭!
  可这几天都是怎么了?流云咬咬牙,眼泪却不争气地滑了出来。流云生气了,气自己,气这讨厌的眼泪,越气,眼泪越是不听使唤地流了出来。
  男人的身体扭捏起来,看着流云,不知所措:“你,你别这样,有人来了,别让人看见,喂,哦,流云,停,停!”男人在流云面前手舞足蹈,居然作出了一个篮球比赛叫停的手势。流云越发生气,这人怎么连哄女人都不会!
  走廊里过来几个行人,男人慌忙停止了手舞足蹈,看了看流云,又看了看行人,摊开胳膊,似乎要告诉别人,这一切与他无关。行人很知趣地扭过脸,匆匆而过。
  流云的眼泪向开闸的水库,滚涌出来。既然忍不住,她就不想再忍了,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脸颊流进了脖子里,被秋夜冷却,在滚烫的胸口水火交融。流云却觉得心头很松很松,松得像一根羽毛,被风轻轻带上了深幽的天空。
  男人不再手足舞蹈,也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流云,行人三三两两从身边走过,男人似乎也不再觉得尴尬。
  渐渐的,流云停止了哭泣,脑子里一片空明,流云突然觉得眼前满是晶莹剔透的月光。
  男人靠近了流云,像座山一样,俯视着她:“你,你不哭了?”
  流云心头着恼,他怎么这么笨!流云揉了揉眼睛,问道:“你怎么又来了?”
  听见流云的问话,男人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说:“我不是本地人,来办事的。本来前天就该回去的,事情不顺,只好多留几天。今天晚上……反正闲着没事,就过来看看。”
  “闲着没事”?说谎!流云心里说着,说谎!流云看着男人的脸,微微有些泛红。流云心里轻飘飘的。
  “不过明天我是真的要走了!”男人急忙补充道。
  “事情都办好吧?你是哪里的?”流云问。
  “都办好了,”男人顿了顿:“我,我家住市里。”
  “这么远,来一趟不容易吧。”
  “其实不远,主要是这交通,路太难走了,车要开十几个小时,路还不能保证一定能通,不如坐船,可船又没几班。”男人抱怨道,接着又说:“不过这里生态保护得挺好。到处风景如画。”
  流云叹口气,在她眼里,这劳什子画廊没有任何美感。流云就在这青山碧水中长大,雨雪风霜,见得太多了,太累了。
  她告诉自己,不能说“谢谢”这两个字,可又能说什么呢?“他们说这里叫乌江画廊。”流云总算找到一句。
  男人跟着说:“是呀,藏在深闺无人知!”
  “也许吧。”流云知道有些城里人喜欢到这里来游山玩水,心想这男人大概也是一个游客。
  男人有点不自然地搓了搓手心,问:“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流云没吭声。
  “你不会又去……,”男人尴尬地摇摇头,继续说:“我是说,你该找个工作。要不然,孩子……。”
  流云低着头,看着脚尖,脚尖在水泥地上微微扭动着,冰凉的地气从皮鞋裂口处传上身体。
  流云找过工作,这两年来,流云找过无数次工作。可几乎都是空手而归。县城不大,没有什么企业,大多数都是家庭作坊,做些刺绣、藤编之类的手工艺品,人家都是家族式的,本来都是小本经营,紧着自家亲戚做,哪里会收留流云。
  其实,在这之前,流云本来有一个不算太好,也将就过得去的工作,她在县招待所当服务员。招待所条件很一般,是一座四层砖混小楼,三十几间客房,平时客人很少,流云一个月能领到三百多块工资。在这个深山中的县城里,这个收入也还可以了。
  四年前,流云嫁了一个本地人,是县里卫生局的一个小职员,叫彭全,吃皇粮的。彭全个子不高,略微有些胖,长得不算显眼,可他是县里得小干部,这在别人看来,是个很不错的工作。所以,流云结婚的时候,很让姐妹们羡慕了一阵子。
  县城远离大城市,交通闭塞,人们的生活也有些懒散。彭全的工作不忙,和局里很多人一样,早上九点到办公室,喝喝茶,看看报纸,下午两三点钟,下班回家,和流云一起买菜做饭,两口子的日子过得清闲而自在。彭全人挺老实,平时不太爱说话,家务事做得不算太勤,倒也时不时给流云打打下手,流云也不计较,洗衣、拖地、做饭,流云基本上全包了,反正她的工作也不忙。
  结婚半年,流云怀上了孩子,反胃得厉害。彭全有些主动了起来,抢着做点家务事。流云挺高兴,却又不忍心让彭全做的太多,毕竟,男人是应该在外面做事的,要是别人把彭全看成个家庭妇男,流云脸上也无光。三个月后,流云肚子得反应稍好一些,就拖着身孕,抢着把家务事都做了。彭全也是顺水推舟,当起了翘脚老公。
  过了一段时间,彭全经常下午四、五点钟才回来。流云倒也不在意,本来下班时间应该是下午五点,严格考勤的话,彭全到家的时间应该在五点半。现在彭全下午回来的时间虽然比以前晚了一些,还是属于早退。流云总不能鼓励丈夫上班早退吧。
  流云肚子越来越大,行动不太方便了,有些事还真需要彭全打打下手。于是,流云小心地问彭全,能不能早一点回来,反正别人也早退呀。
  彭全倒也通情达理,第二天2点就回来了,搞得流云很不好意思,担心地问:“单位领导知道不知道?”
  “请了假的。”彭全说完,就去买了菜,回到家里淘米洗菜做饭。流云心里甜滋滋的。
  一个月过去了,彭全几乎天天下午两三点钟回家。流云的招待所也没什么旅客,招待所领导见流云不方便,就同意她回家休息,有事打电话通知她上班。小两口守着大肚子,倒也其乐融融。渐渐的,彭全回来的时间又推到了四五点钟。流云想问,又觉得不好意思,自己一个人在家里没上班,事情也不是太多,老是拉老公的后退也不好。
  不过流云也终于忍不住了,红着脸问彭全:“你们单位这几天很忙吗?”
  “不忙。”彭全边埋头吃饭边说。
  流云吃了两口,见彭全的脸埋在饭碗里,大口嚼着。流云给彭全舀了碗汤,递过去,说:“那你下午做什么?”
  “几个朋友在河边喝茶。”彭全说着,接过汤,咕咚咕咚喝着。
  “哦。你们打牌吗?”
  “有时候打。”彭全说完,打个饱嗝。
  流云释然。小城里生活清闲,只要阳光好,大家都喜欢去河边喝茶,尤其是有点地位的人,三三两两,围着一张小木桌,喝着苦丁茶,晒着太阳,有的还打打小麻将。河边风水好,茶钱三块钱一位,可以喝一天。彭全是县里的干部,在河边和朋友们喝茶聊天,是很有面子的事。上午街面杂货店的胖嫂还说起老公和县里干部喝茶,言谈间满是自豪!
  既然流云不以为意,彭全也就顺水推舟,下午总是5点过后才回家。喝茶打牌,总有输赢,彭全输了钱,回家告诉流云,流云也是笑笑而已。彭全人老实,不敢打大麻将,要输也输不了几个钱。
  渐渐的,彭全晚上也要出去喝茶。流云虽然心头不乐意,可男人在外面有场面,自己也不能太小心眼。刚开始,彭全晚上出去,十点之前一定回来,过了一段时间,回来得越来越晚,后来发展到半夜12点后还不见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