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都快一一告段落
盛阿姨关上车门，离开了，耀扬僵立在那里，很久都没有动。阿娟注意到他，从房子里出来：“儿子，这是谁的车？”
“我上司的……她让仆人送了我一段。”
“黄欢去城东的公车站接你了……现在还没回来。”
耀扬冲母亲点点头，转身走出巷子，搭车去城东的公车站，黄欢还在通往东郊的长途车站旁等着，一边轻轻跳跃一边向东边的公路上望。耀扬走过去叫她，黄欢惊喜地跑上来扑到他身上撒娇：“老公！我怎么没看到你？”
“搭单位的车。”耀扬轻轻拥抱了一下黄欢，趁势推开她。
黄欢注意到耀扬的冷淡，小心地问：“很累吧？”
“没什么，你自己先回家吧，我办点别的事情，晚点回。”
“嗯，那我等你吃饭。”
“不用。”
耀扬拿着霍家兄弟的纸条去了警察局，霍家兄弟提供的提款人仍然是刑警阿鬼。万魔塔的老兵们大多数都是找他付款提货的。耀扬最近几个月见他的次数，简直比当初在科姆堡包围圈里还多。
阿鬼看完纸条，面无表情地对耀扬说：“我现在没有那么多现钱，明天晚上给你，可不可以？”
“好。”
“我听说你一直很照顾兄弟们，谢了。”
耀扬心头一酸，冷冷地说：“我会照顾他们？我想你误会了。”
阿鬼撇撇嘴，算是笑笑，说：“我看人，只看行动，不看说话。”阿鬼伸出手，耀扬没有握。
“还记恨我上次打你？那你报仇吧。”阿鬼挺起胸。
耀扬没做任何准备动作，从直立状态突然出拳发力，阿鬼捂着脸后推几步，撞倒了两张桌子。警察局咖啡室里的其他人都抬头看他们。阿鬼对同僚们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张开口吐出一颗牙齿，鼻子嘴巴都在流血，很难看地笑笑，又伸出手来。
耀扬跟他握了握手。
“那好，明天我要去外地参军了，万魔塔里的兄弟们请你多照顾。”
“回军队？”
阿鬼低声说：“风向变了，我们这种从前是贱民的人在警察局里快要混不下去了——你也留神找后路吧。”
“没关系，反正我早就不想做警察了。”
“一起回军队来？”
“不是在裁员吗？应该很难进吧，我就不跟你们抢饭碗了。”
阿鬼低声说：“军队在悄悄扩编，你没听说？”
耀扬说：“我朋友不多。”
“听说银城外面很不太平，可能不久就有仗打了。外省有些将军正在半公开的反叛——他们联合在一起，包庇曼陀菲元帅案牵连的军人和军人子女，不准银城的警察和宪兵入境抓人。”
“内战？”耀扬厌恶地说出这两个字，摇摇头。
“那你怎么办？一直做个狱警？”
耀扬笑笑，没有回答。这时又有几个警察走进咖啡厅，就坐在他们身边。见人多眼杂，阿鬼也住了口，说：“总之，你小心。”
两个人离开咖啡厅，一个警察带来一份档案给阿鬼签收，是新的悬案名单。耀扬无心地瞥了一眼，几乎是动手抢了过来。
那份档案上面第一条，就是在玛河下游发现了一具女尸，可能是越狱的女犯人。魔法照片有些模糊，而尸体已经被水泡得有些变形，但耀扬还是认了出来，正是瑞珍儿。
出了刑警队，耀扬直接去找大法师梅尤里梅尤菲斯。他经过希谛大教堂的时候，刚好碰到晚祷结束，大法师带着两个教士从大教堂前的台阶走下来。
耀扬一股血气上涌，大步冲了上去，一拳打倒了大法师，两个教士先是惊呆，跟着扑上来徒劳地企图拉开这个冲动的年轻人。周围的信徒们先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当他们发现有人当街殴打大法师的时候，一拥而上，连拉带拽地把耀扬拖开。
梅尤里梅尤菲斯大喊：“放开他！让他打！”
人群放开了耀扬，耀扬静静地看白胡子老头：“说，说不是你做的。”
老头苦笑着吐出假牙，用袍袖擦擦上面的血迹，对周围聚集的人群说：“我跟这个年轻人有些误会，我会向他说明真相的，谢谢你们的关心，请散开吧。”
虔诚的信徒们纷纷向大法师行礼，顺从地离开，个别比较年轻的还悄悄杀鸡抹脖地冲耀扬打手势。
教堂前宽阔的台阶上空无一人，梅尤里梅尤菲斯坐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安顿好胖胖的身子，对耀扬说：“就是我做的。”
“她对你们，是至死不渝的忠诚。”
“对啊。她忠于希谛，愿意牺牲自己。现在为了希谛，我只能牺牲她。这叫各得其所。”
耀扬说不出话来，问：“你既然决定牺牲她，今天早上又是演戏给谁看？”
“当然是给皇帝。我要做出牺牲，总要让人家知道——不然才是对不起瑞珍儿姐妹的忠诚。”
“歪理！忠诚不该被这样回报！”
“讲究回报的忠诚，还能叫做忠诚么？”
耀扬看着面无愧色、颇有神仙风范的白胡子老头，忽然说不出话来，一屁股坐倒在台阶上，喃喃地说：“这个世界疯了，你们都是疯子。”
梅尤里梅尤菲斯说：“你怎么知道疯的是我们而不是你？”
耀扬看着老头浑浊的双眼，一片迷惘。
“你还年轻，有些事情就算你看清了也不愿面对，更加干不出来，只能由我们这些老人来。不过你的正直让我很感动。我要封你为圣殿骑士。”
一边两个年轻的教士吓了一跳，以为大法师摔糊涂了，其中一个低声说：“大法师，您已经答应了月桂城公爵这个名额给他儿子……”
“我有权利偶尔多封一个。”
耀扬说：“我拒绝。”
“圣殿骑士耶！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你从此脱离了世俗的人生——终生不用缴税，见到除了皇帝之外的任何贵族都无需屈膝了——跟那些高贵的人平起平坐，不是你希望的么？”
“我虽然是个平民小警察，但我不屑于跟你这样的人为伍。”耀扬向地上啐了一口，转身走了，天已经黑了，他没有搭车，一路步行穿过天水区的大街小巷。快到家门口的时候，耀扬经过饭馆酒家集中的石榴街，迎面遇到了当初西北三所的旧同事们。所长拉住耀扬：“靠，你小子没情义！这么长时间也不说回来看看我们！走，喝一杯去！”几个巡警显然已经喝过一餐，一拥而上，把耀扬拉进了一家酒店。
已经有了一个求他们帮忙的小商人等在里面，满脸堆笑地打招呼。所长喧宾夺主，坐下来熟练的叫酒点菜，他毫不手软地点了十几样，才抬起头来：“耀扬自己先罚……”他说到这里闭了口，因为看到坐在他身边的耀扬已经对着瓶口灌掉了大半瓶烈酒。
所长轻轻按下耀扬拿着瓶子的手，问：“怎么？在万魔塔日子不痛快？在街面上混惯了，过那种大门不出的日子，很难适应。”
耀扬摇摇头：“跟万魔塔没关系。”耀扬又伸手去拿酒瓶，所长右手抓住酒瓶不给他，左手拿过个杯子，倒了浅浅的一杯底：“用这个喝。”
耀扬拿起酒杯，一饮而近，喃喃地说：“我不能适应的，是这个世界。”
那个夏夜，耀扬跟一群他从来没有喜欢过的巡警一起，在那间破旧的酒店喝了一箱“强敌”牌蒸馏酒，酩酊大醉地回家。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的家，只觉得自己在入睡前，似乎曾经对妻子说过一句：“欠你的我一定还你。”可是第二天早晨，黄欢却跟往常一样地平静地帮他准备衣服和早餐，完全不像是曾经跟他吵过架。
耀扬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情，星期一他再去万魔塔的时候，在宿舍里用精神魔法尝试探查地下二层。他的力量刚刚靠近那道水晶门，就开始像往常一样自动后退，耀扬一咬牙，使出全身的力气，不管不顾地向那门撞去，一股铺天盖地的强大压力忽然迎面而来，把他挡开。
耀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却根本没想过收回自己的精神力，只是拼命把力量凝聚在一起，再次冲过去，同时等待着即将来临的冲击。忽然一股稳重的力量组织了他，令他仿佛陷入了一堆无尽的沼泽。
麦克尔来了。
麦克尔开始采用一种奇异的方式跟他交流，不是声音也不是动作，而是直接把思维连通到他的思维，就好像在他脑袋里面说话。
“小子，你疯了？凭你的实力闯水晶门是死路一条！”
“我需要跟你单独谈谈。”
“谈什么？”
“我要加入光明教。”
“这是个冷笑话……还是……我明白了，你要干些危险的勾当，打算那我们做挡箭牌，免得连累了你的情人。”
“是的。”
“那我有什么好处？”
“自由。”
“……成交。”
“等等，我还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教给我真正的精神魔法。”
“你真的要学？这可是邪教的妖法呦。”
“我要学。”
“无论如何都要学么？”
“无论如何。”
“那好。”
耀扬忽然觉得头脑一阵眩晕，整个人仿佛腾云驾雾般倒飞了一段，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没有动，只是眼前蓦然出现了一大篇凭空而现的文章，开头三个字是：
《魔花书》。
“这就是你的……”
“我的精神魔法。”
“一切的一切……”
“我说不是我将《魔花书》传入人类手里，你也不会相信，我们这么说吧，你所遭遇的一切，都是从光明教这里开始的！”因为是精神通话，耀扬感受不到麦克尔的语调和口气，却觉得自己的心正被一把刀子刻画，将这些话一个字一个字深深刻入他的血肉。
耀扬的头脑陷入一片空白，又仿佛有无数画面轰隆隆地同时展现在他面前：黄太平的死，贫寒军人们的困境，莱碧安的残疾，自己的冤屈，不得已的婚事……
“这种种变故，其实与《魔花书》无关，战争结束了，帝国自然要对付你们这些人，你和你的搭档选择了当警察，就自然要面对种种风险……”
“无关？那些血淋淋的尸体还没有被土地消解，你就说与你无关了？”
“更多的人死于刀枪，你是不是要杀掉所有的铁匠和军火工人？”
“荒谬！”
“军人的刀杀人，厨师的刀养活人，医生的刀救人，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
“我没有时间帮一个被希谛教洗坏了脑子的人做心理治疗，一句话：你学不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