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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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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爱

  卢米埃三世的书房里满是阳光,暖得有些炙热。皇帝一进门就在侍从的帮助下脱去了黑色大衣,只剩一件白色细棉纱衬衫。梅尤里梅尤菲斯却不能这么放肆,等待皇帝换衣服的几分钟里,他已经热得满头大汗。
  皇帝整理好衣服,悠闲地坐下,有人端上一杯茶。皇帝说:“没看到大法师在这里么?倒两杯来!”那侍从迈着小碎步躬身倒退而出。在走廊里朗声传唤:“再上一杯茶!”
  梅尤里梅尤菲斯看看书房里并没有第二把椅子,皇帝也没有赐座的意思,说:“陛下,我不是为了喝茶来的。”
  卢米埃三世说:“我知道,但礼节不能缺少。希谛教是帝国支柱之一,这是皇室对你们的尊敬。”
  梅尤里梅尤菲斯说:“如果可能的话,我更希望得到更切实的尊敬。”
  斯金纳冷冷地说:“尊敬是需要实力来换取的。”
  梅尤里梅尤菲斯愤怒地看他,嘴巴无声地嘟囔着,似乎在诅咒什么。斯金纳的嘴角泛起嘲讽的微笑。
  梅尤里梅尤菲斯说:“明白了,因为魔法元素的衰竭,我们教会对于帝国已经没有价值了。我请求陛下接受我和整个希谛教从此停止为帝国服务的请求。”
  斯金纳嘴巴咧得更开:“太好了,你们每年一千三百多万银币的补助是不是也一起停止呢?”
  梅尤里梅尤菲斯叫起来:“银币?我们为帝国举报逆党、剿灭异教、鼓舞军心、安抚百姓,在你眼里还不如一点银币?”
  “那些事情都是陛下的功劳,我看不到你们的贡献,如果能削减你们的开支,对于帝国来说似乎好处更大。”
  “那就削减吧!停止吧!停止财政补贴,停止用地支持,停止司法合作——停止对我们一切世俗的庇护吧!”梅尤里梅尤菲斯开始咆哮。
  “够了!”卢米埃三世大声说,“帝国对于教廷的尊敬和信任从来也没有减弱过!”他抬眼扫了一下书房里的人群,除了副相斯金纳仍然背着双手站在窗帘旁边的阴影里,所有人都向外退去。卢米埃三世说:“莱碧安警监留下。”耀扬放开扶着轮椅的手,莱碧安没有回头,只是抬起一只纤细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
  众人退了出去。留下的四个人站在宽大的书房里,围成一个半圈,圆心是皇帝。
  皇帝沉默了很久,慢慢地对梅尤里梅尤菲斯说:“更切实的尊敬?大法师记不记得,我小的时候,您曾经教过我,尊敬是相互的。”
  “陛下也怀疑我们希谛教对皇室的忠诚?”
  “忠诚的组织为什么要向军部派遣探子?”
  “污蔑!赤裸裸的污蔑!是哪个混蛋向陛下这样污蔑我的?我请求跟他当面对峙!我请求跟他决斗!我请求……咳咳!”胖老头跳了起来,夸张地挥舞双臂,似乎一口气没有跟上来,夸张地咳嗽起来。
  “别再演戏了!”卢米埃三世生硬地说,双眼厌恶而挑衅地瞪着梅尤里梅尤菲斯。梅尤里梅尤菲斯做出震惊的表情,仿佛气得说不出话来。
  矮子副相阴阳怪气地说:“尊敬的大法师,陛下已经教你不要再演戏了,你没有听到吗?”他向前一步,“战争结束后,你的部下都对军部用了多少手段?要不要我数给你听?”说着,他一直背在身后的双手亮了出来,右手拿着一大叠卷宗。
  梅尤里梅尤菲斯笑起来:“矮子,你们就没有做过吗?曼陀菲元帅可不是我构陷的!”
  他一提这个名字,皇帝的脸猛地一沉,打断了他的话:“都闭嘴!你们这还像是大帝国的重臣么?”
  梅尤里梅尤菲斯说:“陛下,我对军方的确又不信任,是因为他们在战争中毫不尊重我的随军牧师。但是我从来没有动过警察的人,警察凭什么配合军队关我的人?”
  卢米埃三世长于皇家,从来没遇到过这样不顾脸面的人物,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刚好在这时,警察部长普利抱着一叠卷宗走了进来,他满脸都是汗水,呼哧喘气,显然是一路跑来的。普利向皇帝、亲王和大法师逐一行礼,然后站到皇帝身边,细声屏气地耳语。卢米埃三世不耐烦地一挥手:“不要跟我讲了,你直接跟大法师说吧。”
  “尊敬的大法师,”普利的汗也流了出来,“格林瑞珍儿之所以入狱,是因为被判定是光明教徒,手续齐备,还有希谛教教士的认可。”
  “手续齐备?为什么没有通知我们教廷?”
  “那个,可能是书记官一时疏忽……”
  梅尤里梅尤菲斯冲到普利面前,一把夺过卷宗,冷笑着拿给皇帝看,说:“陛下你看这里,审讯记录员签名的日期是7月2日,红衣教士认证的章却是7月1日盖的!”
  卢米埃三世看普利,普利尴尬地擦汗,说:“陛下,有些时候积案太多,我们对文书工作会做一些从权……”
  卢米埃三世说:“这个案子重审吧。警部自己调查所有的卷宗,看看还有多少宗教案子没有按照规定在红衣教士或者圣殿骑士监督下审理。这次是莱碧安心细发现此案有问题的,这个工作就由你负责吧。副相你跟她商量商量,成立一个临时机构,快点做好。”
  路易亲王微笑起来,拍拍女儿的肩膀,表示鼓励。普利低着头,不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脸色。
  莱碧安冲皇帝微微躬身行礼:“感谢陛下的信任。”
  梅尤里梅尤菲斯翻到末尾,看了看几个签名,大声说:“维克多红衣教士?他已经为警察部服务很多年了吧?很好,我现在宣布剥夺他的职务,降为苦修,所有他经手的案子,我亲自重新审查!”他抬眼瞪着普利:“你有意见吗?”
  普利求救似的看看副相,斯金纳脸色铁青不说话,卢米埃三世一拍桌子:“就这么办吧,普利你记住,宗教的归宗教,世俗的归世俗。谁也不准跟教士们走得太近!”
  普利勉强地微笑:“大法师,只是一个小误会,不要往心里去哈。兄弟我很怕您老人家生气的。”
  卢米埃三世也帮忙打圆场:“为什么呢?普利?”
  “因为我怕他老人家悄悄对我施个魔法,哈哈。”
  这个玩笑被梅尤里梅尤菲斯当成了嘲讽,老头冷冰冰地说:“不用害怕,我老头已经有两百多年使不出魔法了。”
  卢米埃三世慢慢地说:“大法师,您为帝国服务三百年,劳苦功高,朕是知道的……”
  “明白了,陛下对我的评价,只有服务年头够长。”
  “大法师,您……”
  “陛下放心,我要回我的人之后,希谛教不会再给各位添麻烦。”不等大家回答,老法师恨恨地低头去了。
  皇帝严厉地瞪着莱碧安,所有人都屏息不语,房间里静得只能听到普利的喘气声。
  同一班侍从一起守在门外的耀扬遇到了梅尤里梅尤菲斯冲出来,想迎上去问问怎样了,老法师却不回答,一阵风一样冲过走廊出门去了。
  耀扬想到书房有个高大门槛,就往里面走想去帮莱碧安推轮椅。他走到书房门口,两名禁卫军官无声地抬起手,示意他退后。耀扬后退的时候,隐隐听到了皇帝低沉而愤怒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会把政府的事情捅到教会去?”
  他退到侍从们中间,运用起麦克尔教给他的精神探查魔法,虽然他此前学习的都是判断莱碧安骨骼和神经位置的方法,但能够做到这种精微的工作,偷听别人谈话的技巧就可以无师自通了。
  莱碧安平静地说:“抱歉,陛下,我鲁莽了。”
  “鲁莽?你身体残废了,就忘了你效忠于皇室的誓言了?”
  “臣不敢忘,我只是以为这是个小小的文书错误。请陛下免去臣的职务,并严厉惩罚。”
  “哼!惹了麻烦想甩给普利么?”
  “臣不敢。”
  “那好,你回去杀掉那个修女,自己去跟老冬瓜解释。”
  “陛下,臣不怕得罪教廷,但恐怕这样一来会大大伤了教廷的脸面,于皇室跟教廷的关系……”
  “怕什么?斯金纳说得对,那帮废物除了要钱还有什么本事?朕就是要伤他们的脸面!教廷?哼,魔法时代已经结束了!他们除了欺骗那些不识字的愚民之外,还有什么用处?就是这点能耐,他们还不肯好好发挥,按照教义,贱民不能进教堂?朕每年花一千多万银币,不就是给那群废物百姓买点精神麻醉品么?”
  “但是,帝国和教廷已经合作了几百年。臣民已经成了习惯,如果采取雷霆手段……”
  那矮子副相斯金纳阴冷的声音响起:“子爵小姐,你只要做好你分内的事情,国家大计不需要你考虑。”
  卢米埃三世说:“矮子你别多心,莱子爵是自己人,这一阵子她在养伤,有些事情可能不知道,但也不必瞒她。现在她已经能惹祸了,能惹祸就能工作!”
  斯金纳不说话。莱碧安说:“谢谢陛下的信任。”斯金纳才冷冷地说:“是。”
  卢米埃三世说:“关于希谛教这个财政包袱,咱们前阵子想出的解决办法,你跟她说说吧。”
  斯金纳说:“子爵小姐,我们的计划改革希谛教,政教合一。”
  “让陛下做大法师?”
  “错,是教皇。教宗与皇帝,合而为一!”
  莱碧安说:“梅尤里梅尤菲斯似乎很难同意。”
  斯金纳冷冷地说:“他自己都说,已经上百年没有使用过魔法了。没有实力的人,不安心颐养天年,还要仗着老资格到处指手画脚,应该怎么处理?”
  “明白了。我会尽量激怒老冬瓜,逼他和他手下的圣殿卫士对我动手。”
  “小心,他们手头似乎也有《魔花书》。”
  “在陛下前进的血路上,我这血统不纯的残躯能成为一块砖,是我的至高荣耀。”
  “你的忠心令朕感动。这件事情无论成与不成,我都将封你为侯,这帝国境内,再不准有人提起你的出身。”
  “谢陛下。”
  里面有人轻轻摇铃,两个侍从进去,帮助莱碧安把轮椅抬过门槛。耀扬走上去接过来,推着莱碧安出门。
  莱碧安一脸厌恶地去扳他的手:“走开!看到你这笨蛋我就生气——别在这里装殷勤!”
  耀扬好像没听到,强行抓住轮椅后背的扶手,低头凑到她耳边说:“别演戏了,我都听到了。”
  莱碧安安静下来,静静地让耀扬推她到皇宫停车场,盛阿姨和耀扬一起把莱碧安抱上轿车,莱碧安问:“你听到了什么?”
  “所有的,皇帝和副相的计划,还有他们想牺牲你去激怒希谛教,制造动手的借口,可能还想是试探一下大法师部下的实力。”
  “你怎么做到的?”
  “我的精神魔法有了进步,可以在这个距离偷听了。”
  莱碧安低声说:“这里是皇宫,你居然也敢施展精神探查?被人察觉怎么办?”
  “我确实有点冒险,不过你的风险更大。那个大法师虽然是个江湖骗子,但希谛教未必没有真正的魔法师。”
  “不会,如果他们有真正的魔法师,就没必要用《魔花书》去铲除异己了。”莱碧安看看耀扬询问的表情,给他解释,“三年前,西海岸的一次级别很高的黑市拍卖上,出现了一本《魔花书》,介绍如何像魔花匠一样杀人。很巧妙,用一些简单的精神魔法,能实现惊世骇俗的效果。被我们买了下来。当时我们讨论的结果,就觉得既然能流传出一本,就很可能还有别的副本在其他势力手里。事实上,自从第九次远东战争结束之后,银城所有的势力都在默默等待,看谁先使用那本书,然后浑水摸鱼。”
  “为什么我们查案的时候,你没有说出来呢?”耀扬忽然有些愤怒,“跟政治斗争相比,警察查案就那么不重要?——你也是一个警察啊。”
  莱碧安笑:“生气啦?”
  耀扬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说:“是啊,我就是见不得别人做事不尽责。”
  “你并不知道我的‘责’是什么。”莱碧安说,“警察部门的工作,对于我来说是次要的。作为一个被陛下破格授予爵位的私生子,我认为我的一切,都应该为陛下服务。”
  “陛下需要在自己的首都制造这些血案?”
  莱碧安不说话,有些无奈的微笑。
  耀扬的脑子乱得很,一会儿想起和战友们在帝国黑鹰旗下血战的场景,一会儿想起希谛大教堂“庄”字忏悔室那个慈悲宽厚的修士。实在不愿相信自己从小一直向往尊敬的神圣教会和高贵帝国,实际上竟然是这样的勾心斗角、险恶阴森。
  莱碧安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地说:“所以我一直劝你回家做生意去,银城的官场和万魔塔的牢房其实是一样的,都不适合你。”
  “我觉得也不适合你。”耀扬冲动地说。
  “说的也是,虽然我们都知道什么适合自己,但在又有几个人能得到呢?”
  莱碧安看耀扬。耀扬与她对视。车厢里一片沉默,又仿佛交换着千言万语。
  轿车不知不觉已经开到了莱碧安的家,耀扬沉默着下车打开后背厢取出轮椅,扶莱碧安上轮椅。莱碧安低着头不看他,说:“盛阿姨,我自己可以上去,你送卫警官回家。”
  她说“家”字的时候,说得特别重。
  车子拐进天水区的穷街陋巷,在耀扬家门口停下。耀扬满腹心事地道谢下车,忽然有些惊讶,回身追上车子,猛拍驾驶座旁的车窗,车窗缓缓摇下,耀扬问:“盛阿姨,您怎么知道我家住在这里?”
  盛阿姨说:“有时候小姐晚上睡不着,就让我开车载她来这里看你家的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