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47号
那天的夜访之后，每天午饭之后，光明教主M都会“过来”跟耀扬聊一会儿天，他没再说帮耀扬脱罪的事情，耀扬忍不住问他，M总是笑而不答。
耀扬本来担心M这是要拉他入教，但M根本不说这些，只是跟他下棋，问些外面这几年的新鲜事，而且对政治之类的全无兴趣，只要听奇闻轶事。
几天后的午饭前，矮人打开了门，说：“出来。”
耀扬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忽然敞开的铁门。
“你还上诉什么？改判无期，你已经很走运了。”
“改判了？”耀扬忽然振奋起来。
“忘了给你念判决书……”矮人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折了几折的纸，“被你刺穿的那个贵族被救活了，所以你只算严重伤害贵族，因为有自首情节，改判无期。你知足吧，闹到最高法院，那里都是些老贵族，搞不好反而弄个死刑。”
耀扬一时不知是喜是悲，呆呆地站在那里。矮人拿出手铐铐住他，拉着铁链就走。
耀扬愣了：“做什么？”
“换牢房——你不是死囚了，还赖在这里做什么？”
走廊里有狱警在等他，却是上次见过的那个“老鼠”。离开死囚牢，耀扬盯着东一号狠狠看了几眼，当然看不穿那铁门后面，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出了三道铁门，耀扬问老鼠：“东一号关的什么人？”
“万魔塔的最底层，当然关着最恐怖的魔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记得啊，现钱必须兑换成监狱购物券才能买东西。上去吧。”老鼠带着耀扬走上了螺旋楼梯。
“我的牢房在上面么？”
“想得美，这是去听狱长训话，你一进来就去了死囚，这一课得补上。”
老监狱长邓炜达是个矮胖老头，站在放风平台一角搭成的演讲台上，慷慨激昂地说着什么，头上寥寥无几的几根头发在风中飞舞。
下面站着十几个脑袋锃亮、一看就是刚刚被剃了的新囚犯。老鼠把耀扬安排在队伍末尾，耀扬仰脸看监狱长讲话，发现老头似乎在说自己的家族跟莱特家族有私生子之类的血缘关系，这么不光彩的事情，他老人家每说三五个字就要顿一顿，仿佛是莫大光荣。
“我跟，嗯，陛下，仔细论起来，嗯，我是要叫他太叔公的。嗯，为什么呢？我们家跟皇室，嗯，到底有，嗯，怎样的关系呢？这里面的细节，嗯，就不能，嗯，跟你们说了……但是，总之，不管你们，嗯，是什么来头，想在万魔塔，嗯，捣乱，嗯，或者，嗯，耍威风，都要好好想想……嗯，为什么，嗯，这个监狱，嗯，一直是，嗯，模范监狱？为什么，嗯，皇亲国戚，嗯，都要关到这里来？”
一个犯人大概是二进宫，大声说：“因为只要是贵族，你就拼命拍人家马屁呗。”
“谁？”邓炜达大怒，踮着脚往下看，一阵强风吹来，他头顶仅存的几绺头发一起竖了起来，冲着一班囚犯大声吼道：“你站出来！是好汉的你站出来！”
一个犯人大模大样地举起一只手，质地明显比耀扬要好的囚服袖口上，赫然绣着橡叶花纹。
邓炜达一见那袖子，立刻转怒为喜，笑着说：“原来是杨伯爵家的小表叔啊……不是说了这么大风您就不用出来了么……您就是爱开玩笑！”
“谁是你表叔，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们家的家谱上跟你们家没有关系！”
“这个家谱学很复杂的，当然不能只看一本家谱，我是查了十本，才确定你我两家的亲戚关系的。”
耀扬看看身边的几个狱警，狱警们都是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看来这位监狱长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通过家谱寻找贵族亲戚。
讲话完毕，囚犯们列成一队，领取被褥和洗漱用品。狱警手中有帐目，知道耀扬进来的时候，身上有一千多块钱——其中的一千块是阿鬼托人捎给他的，丢给他几张硬纸壳，说：“扣掉两百块的高级被褥，五十块洗漱用具，还有八百四十块，这是购物券。”另一个狱警抱过来一卷铺盖，交给耀扬。耀扬知道这就是价值两百块的被褥了，接过来一看，勉强还算干净，只是过分单薄，摸得出棉被里的空洞。另一个狱警拿过来一个包裹，“你家里人寄给你的。”
耀扬捧着东西，被狱警带去牢房，这一次是当初接收耀扬的那个大个子“小丽”，虽然长得凶，但仔细一看，能看出他年纪很轻，态度也挺和气，只是说话有些过于“温柔”。
大个子跟他攀谈：“我叫大力金刚，我有一点兽人血统，不过我不同情远东乱党，你可以放心——我只有八分之一的猩猩族血统……我听说了你所有的事情，我很同情你。虽然你举报过同事，但你的作为和遭遇真是蛮令人同情的……我在这里呢，也算是老人了，有什么事你都尽管找我。不管是警察还是囚犯，都会给我点面子的。”
这位温柔猩猩男不是吹牛，他们走进囚犯区，四周立刻响起一片热情的招呼声。
“小丽姐！”“小丽姐来啦！”
耀扬看猩猩男，猩猩男下颚粗壮、满脸绒毛、雄性十足的脸上露出娇滴滴地一笑，解释说：“这些臭小子真是不能对他们好，稍微和气一点，就乱给人家取外号……”
耀扬的牢房是47号。“小丽”开门让他进去，几个囚犯叫起来：“丽姐好！给我们送慰安妇来了么？”“丽姐你放心，不管你怎么考验我，我都只爱你一个人！”
小丽笑骂：“讨厌！嘀嗒，新来了一个人，别欺负他。”
房间里侧一个躺着的人远远答应了一声，小丽低声对耀扬说：“放心，这间房在监狱里是最好的，只要你别跟他们找别扭，就没事儿。”
小丽走了，耀扬又一次感觉到恐惧。他忽然发现，自己这些年很少觉得怕，并不是因为当兵胆子变大了，而是在军队和警队里，身边有许多穿同样制服的伙伴，虽然有时很危险，但绝不孤独。孤独是可怕的东西。
耀扬站在门口，竟不敢往里走，慢慢地看周围，这是间四五十平方米大的长方形房间，密密麻麻地摆着10张双层单人床，最外侧的角落的屋顶上开着一个向上的通风孔，通风孔下面是用半人高矮墙围成的便池。
房间里其他十几个犯人开始时并没有人搭理耀扬，仿佛他是透明的，狱警们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消失之后，一个犯人走过来，径直拿起耀扬怀里的全部东西。耀扬被这赤裸裸的抢劫惊呆了，过了片刻才说：“你要……”
他刚说了两个字，那人身子一晃，一记手肘狠狠砸在耀扬鼻子上，耀扬鼻涕眼泪长流，用手一抹，满手是血。他清醒过来想要反击时，抢劫者已经走远了，其余几个犯人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耀扬不敢动了。
抢劫者把东西送到最里面那“老大”的铺位，躺在那里的人坐起来翻捡了一下那些东西，耀扬远远看到是一些罐头、香肠之类的食物，还有几件衣服，几包烟。大概叫做嘀嗒的“老大”拿起一包烟拆开，叼上一支，抢劫者殷勤地替他点上，那显然是这个牢房大哥的人说：“兄弟们分一半，给他留一半。”
抢劫者把东西送回来给耀扬的时候，耀扬浑身紧绷，想要反击，却又终于没有动手。他凑近来看看耀扬的鼻子，拍拍他的肩，说：“仰起头待一会儿就好了——不白吃你的东西，教你点本牢房的规矩。第一，不准跟光明教那帮神经病交往；第二，有什么好东西，让老大先挑。”
抢劫者拿着一个罐头回到自己的铺位上享用去了，耀扬还是浑身紧张地呆在那里，好久都不敢躺下。
犯人们问他背着什么案子，耀扬不敢泄露自己身份，就说自己是因为打伤了贵族进来的，终生监禁。听说他把刺穿了一个侯爵的胸膛，犯人们立刻深表尊敬和同情。
47号的老大“嘀嗒”皱着眉头说：“你刺左胸，却刚刚好绕过了他的心脏？”
“是。”
“他是不是穿着一件花里胡哨、看上去没什么用处的胸甲？”
“……是。”
“你用的是长枪之类的东西吗？为什么要用刺左胸这么古怪的方式？”
“不是，是把刀子。”耀扬被这个叫“嘀嗒”的家伙吓了一跳，担心他们知道自己跟人家决斗的事情，他赶紧解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时胡乱打架……
嘀嗒盯着耀扬看了一会儿，说：“嗯，如果你有机会出去，下次杀这个人的时候，一定要割喉。”
一个人说：“还不快求嘀嗒哥教你一手？嘀嗒哥当初可是银城第一杀手。”
耀扬没有说话，他听说过嘀嗒这名字，是挺有名的黑帮打手，不过不能算是杀手，银城第一更谈不上。
嘀嗒仿佛料到耀扬不会向自己请教功夫，已经躺了下去，说，“那小子是个老资格军人世家的贵族，他穿的应该是他们家祖先留下的魔法护甲，里面封印了闪避魔法。”
那个抢劫耀扬的小个子叫作安利罗，惊叹地说：“我靠，这么说，耀扬差点杀了个名将家族的嫡系后代？”
嘀嗒意味深长地看了耀扬一眼：“是吧？”
耀扬不动声色：“我是荣民，搞不清楚贵族那些乱七八糟的背景。”
嘀嗒也不深究：“不管你以前多威风，在这里，只要不是死囚，就全都要按规矩生活，你是新来的，睡到厕所边上去。”
耀扬犹豫了一下，抱起自己的铺盖，走到了厕所边上的铺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