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黑影
江面上，星光闪耀。雨停了，小客轮在静静流淌的江水，缓缓起伏。
林涛躺在船舱的铺位上，脑子里还回荡着花家餐馆的喧闹。
咂酒筵已经在一个小时前结束了。李山海和黄东眼泪汪汪地跟花九告别，这些男人就是这样，喝多了酒，就露出儿女情长。黄东竟然抱着花九的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嚷：“缘分啊，缘分啊！”那情景，让林涛觉得可笑，像是被人卖拐的冤大头。
李山海则是拍着黄东的肩膀，也不知道是因为哽咽还是舌头短了，断断续续地说：“老，老黄，我这花，花大哥，是，是这个。”说着比出一个大拇指：“生死，生死朋、朋友啊！”林涛看见李山海的眼角，泪光涟涟。
李山海和黄东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离开了花家饭馆。江雪要去扶李山海，被李山海蛮横地拒绝了：“不要，不要，我，要照顾老黄，十五年的哥们了，你们，你们都不要插手，兄弟我，一定，一定把老黄送，送回家！”
黄东抱住李山海，感动地说：“山海，好，好兄弟，当初在，在学校，我老黄就，就知道，山海你能成事，能成事，他们叫什么县级干部，我呸，别理他们，林涛……。”黄东急忙打住，看来，他还没有醉得一塌糊涂。
江雪撇了一眼林涛，神情很是不屑。
龚滩只有是给山民们用的那种简易旅店，十几个人一个大房子，也不分什么男女，5块钱一位。这条件，无论如何也不能安排给林董事长。老魏提议，晚上就就住到小客轮上，小客轮的船舱虽然也不怎么样，但至少，天亮不用急急忙忙来赶船。所以，林涛他们四个就和李山海、江雪一起，到了小客轮上。
小客轮上只有六个船舱，每个船舱有6个铺位。船舱两头通气，两边船舷各有一个门。李山海和黄东上了船，就互相搀扶着进了李山海的船舱，那里面还有两个空位。两个大男人进了舱，倒头便睡。林涛和小周、老魏在隔壁找到四个空铺，林涛要老魏叫黄东过来，老魏找到黄东，那黄东说什么也不干，闭着眼睛大叫：“今，今天，谁，也不能，不能把我和山海分开，林涛也不行，不行！”
李山海也在一旁帮腔：“老，老魏，我们要，要拉拉心里话，十五年的兄弟，好，好多话……。”
老魏无奈，只好回去复命。林涛在隔壁听见李山海和黄东的大呼小叫，心头冷笑。心想，倒要听听他们两个都有些什么心里话，男人在一起，口无遮拦，尤其是喝醉了，说不定，那李山海能流露出点什么。
已经是凌晨两点了，折腾了一晚上，那些年青人早就招架不住，老魏和小周也找到自己的铺位，一会儿，船上就恢复了宁静。林涛和衣躺在舱门边的铺位上，竖着耳朵，听隔壁两个大男人的心里话。可是，隔壁传来的，却是两个男人的鼾声。
林涛睡不着，眼睛睁得大大的，透过头顶上的窗户，看着天上闪烁的星星。那些星星挂在黑乎乎的山崖顶上，好像也在注视着林涛发亮的眼睛。渐渐地，林涛满脑子的喧闹被这空灵的江岸融化了。
江水击打在礁石上，发出阵阵涛声。涛声里，夹杂着断断续续的鸟鸣，布谷，布谷……
布谷鸟的鸣叫好像是从水底传来的，又好像是来自山巅，如孤魂野鬼，游荡在山与水的缝隙，声音哀婉凄楚。那鸣叫，又仿佛带着金属质地，击打在船舷上，铿锵作响，铁质的窗框发出湿淋淋的寒光。
林涛觉得自己的身体在随着鸟鸣下沉，她的身下，似乎涌动着一个巨大的漩涡，把她连同那些稀疏的星光、流淌的江水、山崖、礁石，一股脑吸纳了下去。
那漩涡下面，却是闪着红红的火光，那火却并不炙热，相反，却让人觉得阵阵寒意。这冰冷的火光，渐渐燃烧到了林涛的眼前。林涛一惊，猛地坐了起来。
林涛走下床铺，觉得脚下松松的，像是踩在一堆棉花上。火光是从船舱外来的，林涛寻着火光，走了出去。
她的眼前，是一片黑漆漆的山林，火光是从山林里透过来的。
林涛向那亮着火光的山林走去。树影摇曳，秘密的山林像是裂开一个缺口，从里面走出一排举着火把的人。那些人穿着黑衣黑裤，头上盘着黑布缠头，面孔模糊不清，像是一群黑色的影子。火把照亮了山林的边缘，林涛看见，巨大怪异的老树下，开着一丛丛白色的野蔷薇。
野蔷薇沉甸甸的，挂满了水珠，在火光的映照下，熠熠生光。林涛不由自主地向那花丛走去。那些黑乎乎的人影朝着林涛迎面而来，走在前面的人几乎要和林涛撞个满怀，却并没有让路的意思。林涛慌忙闪到了一边。那群人从她的身边鱼贯而过。
林涛对着一个从他身边走过的人影问道：“请问……。”
可那个人似乎并没有听见她的问话，甚至，好像都没有看见她。不仅是那个人，所有的人都是匆匆而过，没有一个人停下来，更没有一个人看林涛一眼。
林涛也觉得奇怪，那些与她擦肩而过的人，面孔却更加模糊，好像只是一群被火光倒映的影子。
林涛好奇地看着这群默默无言的影子，挠挠头，头上有些发痒，湿湿的，像是落满了露水。耳边又响起布谷鸟的鸣叫，声音很是清脆，林涛伸了伸脖子，向丛林深处望去。
丛林里走出一个女子，那女子上身穿着青色短衫，高高的衣领遮住脖颈，上绣三条花带，短衫的袖子短而宽，露出小臂，短衫上绣着碎花，显出婀娜的腰身，下面是一条黑色大脚桶裤，裤脚处滚上梅花条。女人头上挽着发髻，发髻上插着一根银钗，和一条齐腰长的青丝帕。
“流云！”林涛失声叫了出来：“流云，流云！”
在那一群黑影里，只有流云的那张脸清晰可见。可那张脸却是惨白而冷漠，双目无神，对林涛的呼喊置若罔闻。
林涛大惑不解，呆愣愣地看着流云。流云走到了林涛面前，林涛再次喊叫：“流云，你怎么在这里，流云。”
流云继续走着，在那些黑影的中间，渐渐远去，对林涛的呼喊不理不睬，脸都没侧一下。
林涛急了，紧跑几步追上了流云，伸手去拉流云的胳膊，可是她的两手空空。
流云走远了。
林涛呆呆地望着远去的人群和冰冷的火把，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孤单。天上的星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
那群黑影和火把却在不远处停了下来，火光中，林涛看见拿群黑影按住了流云，接着，开始对流云拳打脚踢。火光映在流云的脸上，映出一张因为痛苦而变形了脸，那张脸扭曲着、挣扎着，流云张着嘴，却发不出丝毫声音。
林涛看见了流云的眼泪，从两只空洞的眼眶中流了出来，那眼眶如深井一般，深不可测。那空洞的眼睛无助地望着林涛。
拳脚棍棒无情地抽打在流云的头上、身上、腿上。流云的身体缩成一团，在地上打滚，双手努力护住被击打的部位，可是拳脚棍棒太密集了，流云的双手只能是下意识地摆动着，渐渐地，流云的双手停止了无望的守护，摊开了，放弃了最后的防线。她的胸口挨了重重的一脚，流云的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林涛愤怒了，向着那群黑影狂奔而去。
“住手，住手，你们快住手啊！”
鲜血溅上洁白的野蔷薇，野蔷薇像是遇到了火，花瓣卷曲枯萎。
那些黑影停止了殴打，一起转过身来，看着狂怒的林涛。林涛的眼前，出现了一群黑乎乎的脸，脸上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一团雾气，在冰冷的火光下，腾起阵阵黑烟。
林涛大叫一声，冲进了那团黑烟。
黑烟散开了，所有的黑影好像是在一瞬间，烟飞云散。
林涛的眼前，站着李山海！
李山海的怀里，躺着血淋淋的流云。他们的身边，开满了紫色的小花，菱形的叶子，在风中摇曳！
那是一片盛开着的菱萱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