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不祥
县府大楼的紧急会议已经散会。龙云生、杨怀德、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和卫生局长留在会议室里，等待进一步的情况报告。政府办公室主任已经起草了给市里的报告，龙云生和杨怀德逐字逐句推敲，觉得没有什么不妥，就等着情况确实后，马上发出。
在杨怀德看来，事情已经水落石出。只是要等待核查结果和证据。
他对溜溜的为人非常了解。这个棒老二讲义气，有谋略，有胆识，更为重要的是，恩怨必报！有恩与他的人，他绝不会忘记，有谁要跟他过不去，他更不会忘记。况且，是被逼上绝境的溜溜。
要说组织这场大规模的斗殴事件，萍水县城里，除了溜溜，杨怀德也想不出谁有这本事。
杨怀德还是不太放心，叫办公室主任再把报告读一遍。
“……初步调查结果，此次事件是一次带有黑社会性质的恶性斗殴事件，少数不法分子，煽动部分不明真相的群众，冲击白水崖景区……据调查，幕后指使人张天贵，绰号溜溜，为争夺地盘，指使手下马仔数人，混入游客当中，利用白水崖景区管理上的漏洞，激化矛盾，导致白水崖景区工作人员与游客发生冲突……事件导致当地无辜群众多人伤亡，影响恶劣……萍水县公安机关已经控制了张天贵及其手下马仔，并展开深入调查……同时，县委县府责令白水崖景区停业整改，进一步加强景区的内部管理，消除安全隐患……对于事件伤亡人员，县委县府已责令卫生部门全力救治，做好善后工作……目前，群众情绪平稳，社会稳定，生产生活活动并未受到影响，事件影响得到有效控制……”
这个报告可以说是天衣无缝。报告中回避了征地这个敏感问题，通过办公室主任的妙笔生花，把一场牵扯到公司、山民和游客多方面的复杂事件，简化成了一群小混混的打架斗殴事件，最多也就是个黑社会背景。县委县府的责任，就是个治安工作没抓好。这年头，到处都有治安问题，大城市里都有，为什么小县城不能有，所以，上面肯定会对萍水的领导班子提出严厉批评，批评就批评吧，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至于那个溜溜，本来在萍水县就是个出了名的棒老二，以前没把他怎么样，群众本来就有意见，现在可以说是为民除害，群众肯定拥护。上面对萍水的打黑行动，自然会充分肯定，这样一来，坏事就能变好事。
龙云生满意地点了点头，问道：“那个溜溜，是不是已经控制了？”
公安局长看了看手表，已经是夜里十二点了，“已经电话通知了白水崖派出所，当地干警报告说溜溜在云水度假村，已经布控。县刑侦干警是两个小时前出发的，一到达现场，立即展开抓捕，不会有什么问题。”
“伤亡人员的赔偿……。”杨怀德问道。
政法委书记回答：“已经和瀚海方面接洽。估计不会有什么问题，瀚海是白水崖景区的大股东，原则上同意赔偿，不管怎么说，人员的伤亡是因白水崖的征地引起的，他们认这个账。只是有一点小问题。”
“什么问题？”杨怀德紧张起来，在这种重大事件的处理中，一点小问题没解决好，就会坏了大局。他当了几十年官，这样的教训太多了。
“瀚海方面的主要负责人现在都不在，他们需要请示。”
“那就让他们赶快请示，不能拖。”龙云生说道，语气很是不快。瀚海方面不能不认这个账，这点，他心里有数，可是，他和杨怀德都明白夜长梦多这个道理，时间长了，不确定因素就会多起来。那些不确定因素，往往是非人力所能控制的。最保险的办法，是在自己所能预见和控制的范围内，把该做的事情做完。
“可是，瀚海公司的董事长助理流云在事件中受了伤，现在躺在县医院里，她是瀚海在萍水的最高决策人。”
“流云受伤了？”杨怀德心里一惊，叹息起来：“伤重吗？”
“头上腿上受伤，还好，没有生命危险，但现在不能下床。”
“那叫他们赶快与瀚海的总部联系。”龙云生不耐烦地说。
“联系了，瀚海公司的董事长林涛今天早上出发来萍水，现在联系不上。”
“联系不上？”杨怀德大吃一惊：“早上出发，现在该到了呀，怎么联系不上？”
卫生局长插言道：“杨县长，今天下午国道萍水段发生滑坡，公路断了，林涛他们，可能，可能……。”
“可能什么？”杨怀德咆哮了起来，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副惨烈的画面，不，不可能，他摇摇头。
龙云生也沉不住气了，沉下脸，对公安局长说：“你们马上派人去，马上！查清林涛的下落！”
公安局长答应一声，迅速离开了会议室。
龙云生和杨怀德对于林涛的失踪，表现出同样的焦躁。但这焦躁的内涵却完全不一样。
不管是于公于私，杨怀德都不希望那惨烈的一幕发生在林涛身上。杨怀德与林涛交道不多，但从心底佩服这个看似娇小的女人。林涛的刚毅、果断、远见、大气，是很多男人都比不上的。与林涛的交往，总是能给他留下美好的回忆。此时的杨怀德，对林涛的担心，与眼前这棘手的伤亡事件毫无关系，而是一种下意识的对老朋友的担忧。
龙云生则从林涛的失踪，嗅出一丝不祥的预感。从白水崖事件的发生，到现在，一切都还在掌控之中，或者，他自认为在掌控之中。事态完全是在他的预想之中发展，从事件的定性，到采取的抓捕措施，一丝一扣，都没有超出他能承受的能力范围。事件的处理，很是顺利，可以说，是出奇的顺利。
可是，现在的龙云生，却感到了挫折，不，他隐约意识到，他的预想太天真、太幼稚、太一厢情愿了。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一定有！龙云生感到后背发凉，下意识地耸了耸肩膀。今天晚上，他第一次感到，手心空空的——他什么也没掌控得住。
龙云生冒出了一身冷汗。
其实，龙云生的盲目乐观，也怪不了他。就连杨怀德这个土生土长的父母官，也没有意识到，萍水已经改变了很多。
萍水的发展实在太快了，改变的不仅仅是县城的高楼大厦，不仅仅是日益便捷的交通、繁华的市场、雨后春笋般的度假村农家乐，变化着的还有人们的行为和思维。这些新的行为和思维，已经超出了杨怀德这个父母官的想象，超出了他的应对能力和处事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