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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扬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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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扬扬

  长廊里人来来往往,三三两两,从他们身边走过。流云想起昨晚袒露的上身,脸又红了。男人一直看着长廊外的什么地方,没有言语。流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目光可及之处,是重重叠叠依山而上错落无序的房屋,房屋之上,是铅云密布的天空,而那目光似乎透过那些纷杂的建筑和厚厚的云雾,投向了更远的地方。
  “不是的,就是一个胎记,生下来就有的。”流云小声说。
  男人没有反应,继续看着遥远的地方。一会儿,男人转过头,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百元钞票,塞到流云手里。
  流云慌忙摆手推辞:“大哥,不能,大哥,你已经……。”
  男人一把攥紧了流云的胳膊,攥得她动弹不得,胳膊上生生作痛。钞票被男人狠狠地按在手心。他怎么这么粗野!流云心头有气,两个护士说笑着走了过来,看见了流云和男人,赶紧绷住脸,快步走开。流云咬咬牙,一声不吭。
  “早上我问了医生,孩子基本上没什么问题了,再住两天,就可以出院,住院费应该够了。我现在要走了,你多保重,”男人眼睛里流出不安和歉疚:“很抱歉,我,我只能做到这里。”
  流云顿时感觉心头一阵发虚,腿脚发软:“哦,你……。”流云定了定神,说:“没,没关系,不是,我,我是说,已经耽误你太长时间了,我……。”
  “对不起!”男人得声音很低,很微弱,微弱得如同垂死的病人:“照顾好孩子!”男人说完,转身就走。
  “你叫什么名字?”流云大声追问。
  男人没有回答,高高的身体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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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很快就过去了,包括那绵绵不绝的秋雨,也停了。秋雨一过,万物凋谢。病床外的花木纷纷露出一副败像,落叶植物露出了褐色的枝干,就是长青的树木,那绿色也是有气无力。
  天又黑了。这让流云很害怕,自从那个秋雨连绵的雨夜,她就害怕黑夜。黑夜让她觉得孤零零的,就像那个晚上,孤零零地站在小巷的门洞中,那感觉让她不敢回想。在白天,她可以在奔忙中遗忘那一切,而夜晚,扬扬熟睡之后,她却不得不面对这孤苦和绝望。
  病房里灯光很亮,旁边病床上多了一个女孩,昨天住进来的,流感,女孩的妈妈陪着,现在精神不错。那孩子五六岁,长得白白胖胖,梳着马尾辫,模样很是可爱。孩子的妈妈则是一头染成褐色的卷发,瓜子脸,上身红色的羊绒衣,下身黑色小喇叭裤,脖子上一圈白金项链,身上散发着浓郁的香水味,看起来漂亮而富贵。
  扬扬还没睡,身体基本康复的扬扬来了精神,本来有些发黄的脸蛋胖了一些,也透出红润,晚上缠着妈妈说东说西。流云虽然累,却也乐得和扬扬说说话,她害怕扬扬熟睡之后那寂寞的长夜,更害怕想起明天,明天扬扬就要出院,那是她不得不想的未来的日子。
  流云身上还有一百多块钱,这两天她给扬扬买乐些吃穿用品,自己吃得很少,住院费有一点剩余,也不多,护士帮忙算了算,最多可退三百块。可流云面对的是漫长的看不到边的日子,那些日子不是她的,是扬扬的!
  出去之后能做什么呢?难道,难道又要去那个小巷,站在门洞里,等待别人的挑选?流云不寒而栗!
  刘红君也不时和流云拉拉话,经常问到孩子的爸爸,流云无言以对。那个所谓的丈夫早已名存实亡,流云实在不想提起。而且,刘红君所言“孩子的爸爸”,显然指的不是她的丈夫,而是那个男人。流云明白刘红君会错了意,可流云不能说,她没法说,她无法告诉刘红君:他是她从江边的小巷拉回来的客人!就这样,两个女人打着哑谜,各说各的,倒也谈的来。
  “都两天了,孩子的爸爸怎么一直不来?”刘红君关切地问。
  “他不在县城。”流云回答,这是实话,她丈夫的确不在县城。
  “他很忙吗?”
  “也许吧……。”这也是实话,不论是她丈夫,还是那个男人,她都不知道。
  “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呀,你爱人怎么也该……。”
  流云只好轻轻点点头,眼睛撇到孩子身上,躲过了刘红君。
  刘红君沉默了一会,小声说:“你爱人挺帅的!”
  流云脸红了,刘红君这句话里的“爱人”显然是指那个她连名字也不知道的男人。
  “流云,”刘红君拉住流云的手,停了一下,诚恳地说:“当大姐的觉得还是应该提醒一下你,男人太帅了,难保在外边……。”
  流云身体一怔,呆呆地看着扬扬,扬扬正和临床的女孩玩着什么玩具,流云却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刘红君的话说对了,但却不是那个男人!
  刘红君握紧了流云的手,手心暖暖的,轻声说:“流云,你别难过,女人遇到这样的事情,也不能都忍着。流云,不瞒你说,我是县妇联的,见过很多比你更苦的女人,唉!有个女人,男人在外面沾花惹草不算,回来还打人,那女人被打得遍体鳞伤,却不敢张扬。后来还是我们妇联给她作主,判了离婚……。”
  流云的眼角潮湿,赶紧低下了头。流云的丈夫,从来没有打过她,可流云宁可被他打,只要他回家,带着钱回家,带着能给孩子看病给孩子吃饭穿衣的钱回到那个筒子楼里!可是,快两年了……流云都不知道自己这两年是怎么过来的。
  刘红君抚着流云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说:“流云,如果你有什么困难,到妇联来找我,当姐姐的一定给你作主!”
  流云点点头,靠在刘红君的肩头,眼泪扑簌簌流了下来。
  突然,邻床的女孩发出一声尖叫:“你走开,你走开,不准碰我的芭比娃娃,不准!”
  流云急忙抬起头来,扬扬被那女孩一把推开,脚下不稳,扑通一声重重地倒在地板上。流云跳了起来,一把把扬扬搂在怀里:“扬扬,扬扬,摔着哪里了?”
  扬扬瘦瘦的脸上张着两只大眼睛,眼睛里满是泪水,却没有流出来,死死地盯着邻床的女孩。
  流云慌了,摇着扬扬:“扬扬,扬扬,怎么了,你怎么了?”
  扬扬猛地抱住了流云的脖子,嘴里叫道:“妈妈,我没事,我一点事都没有!我不哭,我不要她看见我哭!”
  扬扬的话刺得流云浑身发颤,她才三岁呀!
  女孩的妈妈凑了过来,对流云说:“没摔着就好,没摔着就好,这位女士,其实也该说说你孩子,医院里容易传染病,孩子的玩具还是不要混着玩。”
  “愁八怪。”邻床女孩冲着扬扬大叫:“谁希罕你哭,丑八怪,什么玩具都没有,尽玩别人的!”
  扬扬终于忍不住了,抱着流云的脖子大哭起来,眼泪流进流云的脖子里,滚烫滚烫,流云被这眼泪烫得一阵眩晕,扬扬三岁了,可家里只有一只流云在路边捡到的塑料娃娃。就是这只塑料娃娃,扬扬每天都要抱着睡。只是这两天,流云急昏了头,忘了给扬扬拿到医院来,扬扬居然没提,孩子懂事了,她不想给妈妈惹麻烦。
  紧紧搂住扬扬:“扬扬,别哭,别哭,妈妈这就去给你拿娃娃,这就去……。”
  流云站起来,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你哪里也不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