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为他一生奉献
10月14日深夜。银城城北的山坡。
山坡上立起了一片鳞次栉比的帐篷，许多上面还带着军用伪装网，黑暗中密密麻麻看不清楚数量。
帝都军区的军队抢救出了几个仓库的全部储备，在这里建起了临时的难民营。当然，不是所有幸存的人都能获得一个挡风遮雨的地方，只有贵族和高级官员的家庭才有保障。
作为帝都军区名义上的最高长官，欧书艾占据了两顶，其中一顶是最大尺寸的指挥部帐篷，用来做女儿的病房。他实际上已经被剥夺了军权，就呆在这里陪伴女儿。元老会几个近支皇族简单讨论后，决定封锁皇帝死亡的消息，同时抓过了帝都一代所有部队的指挥权。
不过欧书艾很少呆在女儿的帐篷里，大部分时间他都在五十米外、藏身在许多其他平民用帐篷中间的另外一顶帐篷里。
今天一整天，一直不断有三五成群的穿着平民服色的人悄悄走进另外一顶帐篷，又悄悄离开。如果有记者或者特工之类比较留意军队人头的人在一边观察，可以认出，这些都是军队中出身低贱的军官。
欧书艾送走最后一批人，已经是深夜十一点钟，他一边伸展疲倦的身体，一边走进女儿的帐篷。那个护士趴在欧珂娜的脚边，已经睡着了。欧书艾轻轻咳嗽，护士没有醒。他觉得有些不对，正要走过去查看，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声音：“欧将军，你的大事处理完了吗？”
欧书艾回头，看到一个光头年轻人站在帐篷门口的侧面。那年轻人长得很像耀扬，但身材较矮，眉目更清秀。
“你是谁？”
“你的棋子，那个叫耀扬的。”年轻人淡淡地说。
“你怎么变了样子？”
耀扬摸摸自己的光头，说：“这是个很长的故事，跟你争霸天下的野心也没有什么关系，我想就不用讲了。”
“争霸天下？我连……”
耀扬打断了欧书艾的话：“我已经知道了，你解释也没用。”
欧书艾看看耀扬，突然眉头一扬：“麦克尔，快走！”
耀扬转头，欧书艾立刻伸手入怀去拔手枪，就在手枪离开怀中枪套的一瞬间，欧书艾忽然觉得眼前一花，手上一震，再看的时候，手中的手枪不见了，变成了一个钢铁的图章。欧书艾下意识地转过图章来看看，发现上面刻的是：“皇帝之印”。
耀扬站在那里，仿佛一直都没有动过，说：“你喜欢当皇帝，我让你在临死前过过瘾。”
欧书艾的嘴唇在颤抖，耀阳第一次注意到，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将军已经老了，他个子并不高，背有些驼了，胡子和头发都开始花白。
耀扬不想折磨他，没有去怀里拿刀，而是从欧书艾手中拿过那印章，双手一揉，眨眼间将它恢复成了手枪的本来模样，拉开枪机子弹上膛，对准了欧书艾的额头。
耀扬说：“如果你相信希谛教的话，就开始祈祷吧。”
欧书艾没有哀求或者反抗，跪在了女儿床边，控制住颤抖的嘴巴，尽量平静地开始祈祷，但他的临终祷告并没有像教义要求的那样寻求宽恕，而是说：“我在天上的主，我今天将用血洗清我所有的罪过，请你恢复恩宠于我的女儿，让她睁开眼，继续她还没有走完的人生。”
说完这番话，欧书艾吻了欧珂娜的额头一下，转过头说：“请接受一个父亲最后的请求，不要让我的血溅上我的女儿。”
耀扬看看欧书艾，又看看欧珂娜，问：“欧芹呢？”
欧书艾说：“他去外面替我联络旧部了。明天黎明，我们就要起事，捉拿所有的权贵，颠覆帝国。”
耀扬没有讲话。
欧书艾跪在那里，回头看他，眼神中充满绝望和祈求。
耀扬忽然合上手枪的机头，转过脸去，看着欧珂娜，对欧书艾说：“给我麦克尔，我饶你一命。”
欧书艾摇头：“我拒绝。”
耀扬转过脸来，面部因愤怒而扭曲：“那么，我答应你，不让你的血溅上欧珂娜。”
就在这时，房间里响起一个声音：“我在这里，你放过他吧。”
麦克尔的声音。
耀扬浑身紧绷，他完全没有感觉到房间里还有人存在。他正要用精神力搜索，忽然发现，欧珂娜病床内侧墙角的空气浮动起来，一个胖胖的人形渐渐浮现，是精神形态的麦克尔。
耀扬静静地看着他，胸腹间充满了力量，嘴巴开始发干，好像酒鬼犯了酒瘾。
麦克尔说：“我们出去吧。”
欧书艾忽然冲上几步，拦在两个人中间，对耀扬说：“你家人的死，我也脱不了干系，你杀了我，抵他一条命，可不可以？”
耀扬问：“你是光明教徒？”
欧书艾摇头：“但是，娜娜能活到今天，全靠他在帮娜娜吊命。”
耀扬看看这两个人，伸手去摸欧珂娜的脉搏。果然，她的脉搏时快时慢，真的是被人用精神力强行维持着生命机能。耀扬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已经远远超过麦克尔，却想不通麦克尔是用什么样的方式为欧珂娜维持生命的。
麦克尔说：“我教给你用魔花书救人的法子，请你在我死后照顾欧珂娜。然后你再做你要做的事情，好不好？”
耀扬问：“你为什么要帮她？”
麦克尔说实话：“为了拉拢欧书艾帮助我。”
耀扬走过去：“很好，十点钟之前，如果你教不会我，我就……”
麦克尔耸耸肩：“我教你不是为了活命，如果是为了活命我根本就不会出来，反正不管怎样你都是要杀我的。
耀扬问：“那你是为了什么？”
麦克尔说：“为了我心中的尊严吧。我的理想是拯救笛在耳大陆的所有人民，如果我做不到，多救一个也是好的。”
耀扬眯着眼看他：“想不到您还是一位圣人。”
麦克尔说：“圣人和妖魔，其实是一种人。凡人所追求的东西，不能满足我们。”
耀扬伸出一只手，搭在欧珂娜的胸口上，欧书艾想要说话，被麦克尔用眼神阻止了。耀扬清楚地感觉到，欧珂娜的生命的确比上次恢复了不少，接近了正常人的活跃程度。他明白麦克尔的实力已经远远不如他，但是麦克尔对于魔法的运用、对于人体的了解，却比他强的多。
耀扬说：“如果有人能让她苏醒，就只有你了。”
麦克尔说：“笛在耳大陆这么大，不一定的。但是，我的确不知道还有其他人。许多能力很强的人，都只会杀人，不会救人。”
耀扬说：“很好。你救活欧珂娜，我不杀你。”然后他对欧书艾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一个好的皇帝，但请你记住卢米埃三世的死法。大多数时候，皇帝可以将臣民当作蝼蚁踩在脚下，但是世界很大，总会有像我这样的人存在。”
欧书艾说：“不够好。”
“什么不够好？”
“你的威胁不够好。”欧书艾说，“权力使人腐化，一个人做皇帝做久了，就会变坏的。所以我不会做皇帝。昂戈雷焚的土地上将出现的，是一个没有皇帝的国家。”
“没有皇帝？”
“德高望重的人组成元老院，他们选举任期有限的执政官，而世俗权力的运作，将处于光明教会的监督下。这就是我们新国家的运作模式，我们新的国家将不会有那么多的暴力和血腥，这个国家将会命名为安歌蕾芬帝国。”
麦克尔声情并茂地说：“安全，歌唱，花蕾，芬芳。”
耀扬的脸上一片冷淡：“听起来不错。”
欧书艾说：“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们两个阴谋家野心家的合作与吹嘘，说实话我们也不相信，所以我们需要一个第三极。”
麦克尔说：“在新的安歌蕾芬里，除了世俗与宗教，还会有一个独立于任何力量之外的监察院，银城的赋税直接交给这个机构，经济、武力、魔法师全部自己控制，人民或者国家机构之间有无法解决的纷争，就交给这个机构来调查和仲裁。”
耀扬冷笑：“无法解决的纷争，是不是也包括那些无法用正常手段解决的人？”
“光明总是与黑暗并存。”麦克尔坦然地承认，“我们拿出首都的赋税和权力，不可能只是换取一个制衡。”
耀扬看看自己的双手，玛河边上“重生”那一刻的鲜血仿佛还在，他抬头看看麦克尔：“我很像一个杀人机器吗？”
“你当然不是我们最理想的人选。”麦克尔盯着耀扬的眼睛说：“这个位置，按照原来的计划，是由莱碧安来负责的。她是一个跟我们同样野心勃勃、心思深沉的人，可以与我们制衡。现在……我们希望你来做这件事情。”
欧书艾说：“我知道，这个世界已经没什么令你留恋的人。有些古怪的是，正因为这样，这个国家需要你。”
耀扬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
耀扬离开了很久，麦克尔才开口：“他已经离开精神探测的范围了。”
欧书艾长出一口气，麦克尔抬起胖手，对着病床上的欧珂娜缓缓地做了一个曼妙而繁复的手势。
欧珂娜坐起身来，眼中缓缓流下泪来。
欧书艾说：“娜娜，如果你希望他活下去，就要一直演这场戏。”
“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