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回到银城
银城主城南门。
军校生们的队伍整齐地开出城外，走向天水区，所有人都是一脸严肃。刚刚给他们发了枪，命令是配合保长，一个街区一个街区地清理兽人居民。
皇帝震怒，官僚的工作效率自然是快的。银城市长下令，所有的兽人居民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收拾东西，在黄昏前必须离开银城管辖区，“适当的补偿”稍后决定。
正式的通告发出不久，军人和警察都在接受命令、分发武器、还没有开始行动的时候，天水区的人类居民、特别是一些无业青年已经动手了。他们成群结队地手持棍棒钢管之类的武器冲进兽人或者混血兽人邻居家里，砸坏家具，殴打屋主，甚至抢劫。小孩子们也满街乱跑，胡乱地朝兽人家的窗子扔石头。愤怒的兽人以寡敌众的场景，每条街都在上演。
巡警们自然是两只眼睛全部闭上，接到报警也不出动，或者干脆把电话线拔掉。黄欢听说了街上正在发生的事情，连忙换衣服要出门，阿娟赶紧拦住她：“你要出去做什么？”黄欢说自己得回去自己家原来的住址，去接楼下杂货店的虎人母女到耀扬家避避。阿娟虽然觉得危险，却也不好劝，拖着老公跟黄欢一起去。
耀扬他们三个人拦了一辆附近农庄去城里看热闹的拖拉机，打昏车上的几个农民，麦克尔开车，另外两个人躲在粮食垛里。麦克尔脱了囚服换上农民的节日礼服，虽然不太合身，但他咧开嘴憨厚地一笑，还挺有农民气质。耀扬帮莱碧安换了身农民装束，想一想自己却没有换，而是钻进了车上的一堆杂物下面。
进了天水区，耀扬让麦克尔把车停在刑警队附近的一处市场，要过麦克尔的干衣服披在山上，去刑警队找阿鬼，却得知阿鬼已经正式转为军人，去军区招兵站上班了。
耀扬尽量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离开刑警队，趁人不注意钻进更衣室偷了一身干燥的警服换上。
招兵站一片大乱，一个军官看到穿刑警制服的耀扬，大声说：“来通知戒备令的么？我给你签个回条你就可以走了，我们已经得到天水区二所的通知了，三个逃犯，照片和名字我们都拿到了！”
耀扬刚要溜走，一转脸就看到了正在忙着指挥新兵搬运装备的阿鬼。阿鬼一愣，从表情上，耀扬判断他并不没有得到自己是嫌疑犯的通知。
“你跑来做什么？不是说你们监狱有人越狱了么？”
“对，你现在是军人，也要参加抓逃犯？”
“不是，吃午饭的时候碰到几个旧同事听说的。”
耀扬判断出阿鬼不是跟他开玩笑而是确实不知情，问：“他们要抓的人是谁？”
“三个兽人。”
“那三个家伙……原来是这样，他妈的他们害死我了。”
“没关系，会抓到的。”
耀扬低声说：“抓不抓到跟我已经没有关系了——我现在也是逃犯。”
“什么？”
“对，赶巧了，我们和那三个家伙都选在今天逃走。”
“你们？”
耀扬转过头，想指点阿鬼去看巷口的莱碧安和麦克尔，却看到几个宪兵已经包围了他们两个，正在盘问。阿鬼拉着耀扬走过去，举起证件：“自己人，怎么回事？”
宪兵满腹狐疑地指指莱碧安：“这个残疾的小姐也是你们的人？”
阿鬼板着脸说：“伤残人士也可以在帝国军队从事文职工作。”
身为征兵站长，阿鬼很容易地弄到了三套军服和一辆车，把莱碧安伪装成伤兵，开去玛河大桥。莱碧安注意到耀扬的神情轻松了不少，低声问：“发生什么好事了？”
耀扬说：“这些警察，这些盘查不是针对我们的。万魔塔倒塌了，他们不知道麦克尔越狱的事情。”
莱碧安说：“你觉得你可以回去过你的太平小日子了？”
耀扬听出莱碧安话中的讽刺意味：“怎么？我还有麻烦？”
莱碧安说：“看守麦克尔的人是谁？”
“那个大胡子矮人。”
“你再问问他，在那个矮人之前，负责看守他的又是什么人。”
麦克尔笑笑，不问自答：“一个精灵剑士，他因为河底生活枯燥而得了心理疾病；再之前是头成年的龙，它的温度太高，熏死了几个别的人类看守。”
耀扬明白了：“南大陆所有的种族都在注意着你？”
莱碧安点点头：“所以，你的麻烦不是即将结束，而是刚刚开始——后悔了吗？”
耀扬说：“我从来不后悔，因为后悔没有用处。不管我怎样愤怒懊恼，都改变不了我已经被你们利用了的事实，我能做的，只是尽早从这场闹剧里面脱身。”
莱碧安问：“脱身做什么？”
“回家去。”耀扬说完这句话，不再看莱碧安，打开车厢和驾驶室之间的窗子，爬进了副驾驶的座位。
麦克尔似笑非笑地看莱碧安。
莱碧安双眼灼灼燃烧，在黑暗中随着车厢动荡。
天水区果然也开始设卡盘查行人，他们混过了由警察把守的三个路口，到了靠近玛河西桥的地方。阿鬼淡淡地说：“前面是军队的人在看守了，咱们四个能不能再活半小时，就靠三位的运气了。”
耀扬说：“停车，我们三个下去。”
阿鬼说：“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人？”
耀扬笑笑：“当我没说，不过你还是停一下车，我身上带着警枪，得扔掉，被人看到就糟了。”
“你不早说？”
“我忘了——打仗时候的老习惯，小腿上绑一把手枪。”
“这是逃命，你当是打仗么？多一把枪多一点活命的机会？”阿鬼恼火地抱怨了一句，尽量正常地把车子停在一家便利店旁边，假装下去买东西，耀扬突然挪到驾驶座位上，关上车门，开车就走。
看到粗大原木制作的巨大路障，耀扬犹豫了一下，没冲卡子，把车停在了路障前，探头出来：“我们有紧急军务——我的战友负伤要送……”他说到这里住了口，这个卡子是一群军校生在看管，卡子前的女军官赫然是欧珂娜。
欧珂娜看到耀扬，也愣了，但很快镇定下来，若无其事地走过来：“证件？”
耀扬低声说：“没有。”
欧珂娜低声说：“什么都行。”
耀扬掏出自己的警官证，装模作样地给她。
欧珂娜假装看了看，还给耀扬：“你这是做什么？”
“帮个忙，别多问。”
欧珂娜低下头避开耀扬的眼睛，点点头说“好”。
耀扬问：“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欧珂娜说：“刚才你们监狱的逃犯跑到了皇家广场，现在全城戒严大搜查，广场上参与阅兵的所有军警都被派出来了。”
“逃犯？谁？”耀扬立刻反应过来，“那三个兽人？靠，被这几个路痴害死。”
欧珂娜问：“你知道他们越狱的事情？”
耀扬说：“事情很复杂，回头我慢慢跟你解释。”
欧珂娜没有回答，快步走开，绕到车旁拉开侧门，装作检查的样子。
耀扬转头去看，惊讶地发现车厢里的莱碧安和麦克尔都用手绢蒙了面。
欧珂娜看了看两个蒙面的军人，低声问：“他们是谁？”
麦克尔耸耸肩，开了个玩笑：“江洋大盗。”
莱碧安忽然换了一种古怪的外国口音，揽着麦克尔的胳膊，笑着说：“卫耀扬先生，你的女朋友吃醋呢。”
麦克尔也操同样的口音，拍拍莱碧安的手，笑着说：“不要开玩笑，亲爱的。”
欧珂娜看看他们两个，飞红了脸，回到驾驶室旁，敲敲发动机盖，大概是放行的手势。
车子开过玛河西桥，直接开向城西的公路，耀扬问：“你们俩蒙面做什么？”
麦克尔呵呵笑：“我看她蒙，以为是你们这儿的什么风俗，就有样学样喽。”
莱碧安说：“是你的小情人把我打成残疾的，我不想节外生枝。”
耀扬笑笑，透过后视镜看哨卡那里的欧珂娜。
莱碧安挺身过来挡住他的视线，说：“扮演恋恋不舍呀？”
耀扬说：“让开，有问题。”
莱碧安和麦克尔都回头去看。只见哨卡那里出现了一队军车，军校学生们正在陆续上车，新来的军人接管了哨卡，他们穿的不是胜利日的军礼服，而是棕黄迷彩服装。
“这些是野战军。这次的戒严是玩真的。”耀扬紧张起来，这么看来，这一次的全城戒严大搜捕，并不是像魔花匠那会儿一样走过场。
麦克尔说：“如果你想的话，就先离开吧。”
耀扬笑笑：“我只有几天性命了，还怕什么？”
莱碧安说：“放心，我们一定可以成功的。”
麦克尔慢慢爬到前面，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说：“你慢点开，给我点时间积蓄精神力。”
“你打算用催眠的法子？”
“当然。”
“一个哨卡可能有十几个人。”
“所以要积蓄精神力啊。”
耀扬尽量慢慢开，忽然，后面一辆挎斗摩托车追了上来。耀扬正想加速甩开它，却从后视镜里看到驾驶员是欧珂娜。
耀扬把汽车停在路边，探出头来问：“什么事情？”
欧珂娜脸色苍白：“皇帝下了密令，要杀光所有万魔塔工作人员，满门抄斩。”
“为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欧珂娜说：“原因我不知道，他们调了野战军入城，把我们这些军校学生之类的全部换掉，刚好那个指挥官我认识，是我爸同事的儿子，他当作八卦告诉我的。”她喘了口气，拿出一枚十字勋章，“别管为什么了，你快离开银城吧，你拿着这个勋章去南方找第九军胡军长，他是我干爹，一定会庇护你的。这是他得到的第一枚十字勋章，他送给我当生日礼物的。”
耀扬看看麦克尔和莱碧安，又望望天水区自己家的方向。
麦克尔说：“你跟我们到了这里，已经无法回头了。”
耀扬忽然身子前倾，胳膊横举，用小臂卡住麦克尔的喉咙，恶狠狠地问：“你威胁我？”
麦克尔嘿嘿笑，说不出话来，艰难地点点头。
耀扬说：“如果我想走，杀了你们两个就好。”
麦克尔的脸紫涨起来，但并不害怕，看着耀扬的眼睛，通过精神力与他交流：“你不会杀莱碧安的。”
耀扬冷笑，说：“你听好，我不杀你，仍然帮你们，是因为我信守诺言，不是因为什么私人感情。”
他松开手，麦克尔捂着喉咙，在那里干呕。
耀扬不看他，回到车里，对欧珂娜说：“谢谢你的警告，你回家去吧。”
欧珂娜说：“你快走，一会儿我就去你家，你家里人不会有事的。”
耀扬说：“谢谢。”
欧珂娜没说话，上了摩托车转身走了。
车子在三个人的沉默中开了两个街口，前面是银城主城南门，这里的哨卡规模超过了耀扬的想象，军队筑起了街垒，架着六挺机枪，按照步兵编制，这意味着可能有六个班的步兵，六十多人。
耀扬说：“你的魔力积蓄得怎样了？”
麦克尔摇摇头：“只能赌一赌了。”
“你也是魔法师，难道不会隐形、飞行这些？”
麦克尔说：“带着你们俩，就不可能。”
“不是说我精神力特别强吗？我能不能帮忙？”
麦克尔摇头：“有力量跟能够恰当的使用力量，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其实不必他细说，耀扬自己也知道希望渺茫，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很认真地学习运用精神力量的方法，但除了在麦克尔的指导和监督下对人体做一些简单的操纵，他并不能做到更多。
耀扬说：“你不是光明教主吗？连几十个小兵都搞不定？”
“刚才那一战，我的魔力和精神力都已经见底了……”麦克尔想了想，对耀扬说：“把你的精神力传递给我。”
耀扬将车子停在路边一条小巷里，麦克尔伸手握住了耀扬的手，耀扬放松精神，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引力，体内的精神力随之源源流出。一股疲倦感随之而起，耀扬忽然很想要挣扎，麦克尔温和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放松，不要紧张。”
耀扬淡淡地问：“你不会抽干我的精神力，然后做掉我吧？”
麦克尔说：“你只能赌一赌了，不然我们俩挂在这里，你也失去了莱碧安的助力，不能从今天的事情里脱身。”
“你说的对。”耀扬苦笑了一下，勉强控制住自己挣脱的冲动，两眼一搭，竟然沉沉地睡了过去。
莱碧安看着陷入沉睡的少年，忽然拔出手枪。
麦克尔看着她，慢慢地说：“从理论上讲，让这小子死掉，对于你我是最安全、最省力的做法。”
莱碧安不回答，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沉睡中的耀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