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夜雨中的勿忘我
审讯室外是一条走廊，旁边隔三个房间，就是警员们审讯之余的休息室。耀扬和黄太平吃着盒饭，听走廊里传来的少女呼号声。耀扬有些于心不忍，停下不吃了，喝了几口水，看看狼吞虎咽的黄太平：“你还吃得下？”
“我胃不好，不吃不行。”黄太平已经吃光了自己的饭盒，拿起水瓶喝了一口，说：“再说这也不算什么，你在远东从兽人俘虏嘴里挖情报的时候，不也这样么？”
耀扬摇摇头：“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其实我只是个后勤兵。”
黄太平一口水喷了出来：“你不是说参加过许多次战斗，还击毁过兽人战车？”
阿鬼笑了：“那倒是真的，远东的战争很残酷，打到不行了的时候，后勤兵也要上的。这小子在科姆堡时很勇敢，在我们师是出了名的。但是他当初参军谎报年龄，申请调去基层部队时被我们老师长欧魔王看出来了，坚决不准他去。”
黄太平问：“那他为什么连个户籍都没弄到？”
阿鬼叹了口气：“军队里跟社会上其实也差不多，光是有功劳不行，你还要努力去争，才能把功劳算在自己名下。耀扬那时太年轻，始终不好意思跟人家争。”
黄太平看看耀扬：“这一次的机会你可要攥住了——我女儿嫁个笨笨的小子我没意见，但这人不能永远长不大。”
耀扬红着脸点点头。
欧芹焦虑不安地在走廊里走来走去，忽然停住脚步对耀扬说：“刚才对不起了，还有……多谢。”
“长官客气了，我才应该说对不起。”
“你是对的，时间紧迫，如果你不那样行动，就被我赶走了。而且，早一点揭穿她的身份，我妹妹就多一分获救的希望。”欧芹双手一会儿握紧，一会儿摩擦，一会儿背后，仿佛放在哪里都不合适。
耀扬看着少年警官焦虑的样子，想起自己的妹妹，心生同情，问道：“要不要我进去帮帮莱警监？万一那女巫手脚被缚还能使用催眠术蒙混过关呢？”
“没事的，莱警监也是对精神魔法免疫的特殊体质。”欧芹举手指比比耳朵，示意耀扬听那呼号声。
审讯室里的哀号转为哭泣，细腰短裙长腿的女警官走了出来，略有零乱的头发下面，是满足而兴奋的双眼，她看看走廊里的警察们，微笑着说：“她已经招供了，的确是她做的。欧珂娜还活着！就在她的基地里。欧芹，你去调车，所有人领强攻装备，准备出发！”
欧芹激动得说不出话，点点头，又嘱咐负责看守犯人的警察：“关紧这道门，耳朵里塞上棉花守在这里。无论里面发生什么都不要开，这是个催眠高手，绝不能给她机会看到你的眼睛或者触摸到你。”然后才飞跑而去。
耀扬跃跃欲试地问：“去她老窝救人，需要多些人手吧？”
莱碧安一笑：“想去么？——这会子警局里人少，你们俩都跟着来吧。”
“谢谢长官！”耀扬兴奋地看黄太平，黄太平的脸居然红了，扭捏地摇头：“长官……”
莱碧安明白他的意思，没耐心等他说完，一扬手：“你不用来了，这本来也不是你的份内事。——谁去广播一下，参加行动的去枪房领装备，十分钟后停车场集合！”
莱碧安匆匆走向自己的办公室，耀扬飞奔着去领装备，脸上兴奋得好像小孩子拿着压岁钱去买新玩具。黄太平在后面叫：“小心点儿，人家可是连环杀手，没准儿还有魔法巫术之类的——别冲在第一个儿！……”
留下最低限度的人手值班，分局里所有的警察带上撞门锤、霰弹枪、粘土炸药等城市巷战用的重型器材，分乘六辆警车，浩浩荡荡地开赴卫生大道上的那家五金店。
莱碧安、阿鬼、欧芹三个最高阶级的同车，耀扬也被阿鬼带上了这辆车。欧芹抱着一枝刚刚生产、还没有装备警队的突击步枪，一颗子弹一颗子弹地仔细地检查。耀扬他们受了感染，也低头检查自己的枪。车厢里很安静，只有枪械金属零件互相碰撞的声音。
欧芹准备好了两个弹匣，用胶带反绑在一起，然后问：“她有没有说……为什么……珂娜还活着？”
莱碧安说：“她说欧珂娜性格坚毅，难以被催眠，所以要在黑暗中拘禁，只给最少的食物和水，等待她精神崩溃——放心，你们欧家的人，没那么容易对付的。”
欧芹感激地笑笑，低头一遍遍地装卸突击步枪的弹匣。
阿鬼问：“魔花是怎样造出来的？”
“那女孩催眠了受害者，而且可以用很邪门的手段，催眠肉体的每一个部分。所以她能控制死者腹部的特定肌肉，在她需要的时候绽开。大概算是一种变相的精神魔法吧。”
“她从哪里学来的？魔花匠么？”
“据说她曾经被雪特商人贩卖到南海，后来又逃回来，这些魔法就是在那边学的。”莱碧安带着心照不宣的表情，大家都明白，她在那些野蛮国家可能经历了什么。
“其他死者跟他有什么仇呢？”
“没有，她还有一个搭档，现在化名阿木，江湖上好像叫棉花。”
“雇佣杀手？”阿鬼听过棉花的名字，是个很有名的杀手，“他们的雇主是谁？为什么要杀这些人？”
“这些回头再查，救人要紧，你赶紧拟定作战计划。”莱碧安把食指举到唇边，比了个不能说的姿势。
阿鬼皱皱眉，他比耀扬退役早，战争一结束就回来加入了警队，知道这种涉及高层斗争的案子，通常都很麻烦。看莱碧安的神情，阿鬼预感到这将是又一个有头无尾或者莫名其妙结尾的案子。两年时间爬到刑警队长的位子，这种事阿鬼见得多了，只是身边这个年轻的小战友对于这件案子投入了太多的热情和希望，令他有些担心。阿鬼摇摇头，驱散这些由不得自己的问题，静下心来，专注于即将开始的战斗。
阿鬼并不知道，他的预感多么正确。
……
车队在目标旁边的两个街口停下，阿鬼指挥警察们下车整队，欧芹向莱碧安汇报自己的计划。他的计划很严谨，先从四面包围店铺，破门组和突击组成两列分别从左右两侧接近大门，破门而入。阿鬼问警察们：“有没有人自愿加入突击组？”
耀扬举起手。
欧芹感激地冲他笑笑，说：“我来带队。”
作战准备完毕，突击组准备出发，耀扬走到队伍最前面的欧芹身边，低声说：“咱们俩换个位置，你是指挥官，应该站在最后。”
欧芹摇摇头：“我妹妹可能在里面。”
耀扬低声说：“我也有妹妹，我明白你的心情。因为你妹妹需要你，所以你不能受伤更不能死。”
“不行……”
“放心，我虽然不是特警，但在远东打过不少夜战，不会误伤到她的。”
莱碧安来给突击组打气，听到了他们的对答，过来低声说：“耀扬说得对，小欧你到后面去。荣民小子，好好干，这一次行动成功，我帮你申请赐姓。”
欧芹犹豫了一下，拍拍耀扬的肩膀，抱着枪去了队伍最后。
队伍接近了阿木五金店的大门，破门组的人也贴着墙壁接近了大门的左侧。
“尽量留活口。”欧芹低声说。
耀扬手持冲锋枪站在最前面，低头确认冲锋枪的射击档位选择在了点射的位置，冲对面举着破墙锤的两个同事举起左手，作出开始的手势。
破墙锤撞上看上去不堪一击的木板门，木屑横飞中，大门纹丝不动，耀扬清楚地听到了一声金属摩擦声——木门的里面竟然镶了一层牢固的铁门，可能还加了许多锁。
“铁门！里面有铁门！”
欧芹的准备很充分，撞墙锤组后面是手持特大号钳子和鹤嘴锤的破锁组，他们冲上去砸门钮，门很快开始摇晃，撞墙锤再撞，门倒了。
大门刚刚倒下，两组破门小组还没有给突击组的人让出路来，耀扬忽然心中一动，趴到了地上。
这是种战场上九死一生之后，锻炼出的感知危险的本能。
就在耀扬鼻尖碰到满是灰尘的地面的刹那，他听到沉闷的“啾啾”声从头顶划过，那是矮人特产的玛克辛重机枪在咆哮。
那胖店主架上了重机枪等在门里狭长走廊的尽头，在警察破门的瞬间疯狂扫射。警察瞬间倒下一片！
耀扬的冲锋枪立刻响起，其他警察也顾不得“尽量留活口”的命令，胡乱还击。就在耀扬打光弹夹的瞬间，重机枪的声音停止了。尽管血雾、灰尘、木屑满天飞舞，遮蔽了视线，耀扬还是判断出了局势，他大喊“停火！冲！”跳起来向前猛冲。
欧芹也跟着明白过来：“他没子弹了！他只有一个人！快冲！”
耀扬没能抓到活口，胖子发现自己无法在耀扬冲到前换好弹链，突然放开重机枪，右手掏出一把小刀，左手撩起上衣，一刀插进自己的肚子！
耀扬冲上去想抓他持刀的右手，却晚了一步，鲜血扑面狂喷，溅了他满头满脸。他本能地后退，面前的胖子还在干净利落地继续做着动作，一刀一刀地来回划自己的肚子。
警察们都吓得呆住了，耀扬喊道：“胖子，你疯了吗？”
胖子看着耀扬，诡异地一笑，大吼一声：“神赐圣光，普照四方！”刀交左手，右手伸进了腹部的伤口！
欧芹举枪射击胖子的右臂，胖子连中数枪，右臂却好像完全没有知觉，慢悠悠地继续着自己的动作，将大团大团黑红色血液包裹的内脏拉出，胡乱丢在地上。遇到扯不断的情况，又用左手拿刀去割。一边“收拾”自己的内脏，一边还在叫嚷：“神赐圣光，普照四方！神赐圣光，普照四方！”
几个警察忍耐不住，扶着门呕吐起来。耀扬想要冲上去阻止他，双脚却仿佛被钉在地上一样，动弹不得。
胖子终于怪笑着仰天倒下，贴落在自己的秽物血泊中，他肚子上的皮缓缓向四周绽开，形成一朵鲜红的花朵。
欧芹拍拍耀扬的肩：“搜索前进。”
耀扬没有回答，呆呆地看着胖子的尸体。他自杀的手法匪夷所思，刀痕深而且直，仿佛他割的不是自己而是敌人。那朵花是……勿忘我？
耀扬问：“神赐圣光，普照四方，是光明教徒口号？”
“是啊。”欧芹满脸厌恶地踢了地上的胖子一脚，“这就是光明教徒，不把别人当人，也不把自己当人。”
“光明教……这是怎样的决心啊……”
“找到了！”
四散搜索的警察们很快发现了地下室，耀扬第一个下去。借着手电筒的光柱，他看到空荡荡的地下室里摆着一张巨大的、染满鲜血的肉案样式的工作台，台子上下躺着五六具尸体，肚子都被剖成花瓣形状，这里显然是凶手进行试验或者“初步加工”的地方。
“你是……警察？”
一个声音在耀扬背后响起，耀扬回过身去，发现一个表情呆滞的女孩被关在角落的牲畜笼里，少女身上的衣服被割成一条一条的，精神状态明显濒于崩溃，但似乎没什么外伤。
欧芹凑上去，果然是自己的妹妹欧珂娜。他连忙扯下自己的警服塞进笼子，大喊：“娜娜！我是哥哥，你没事吧？”欧珂娜并不回答，也不接衣服，身子拼命往黑暗中缩。
阿鬼拉开他，大声说：“所有人检查现场，然后退出！叫几个女警官下来！没女警？叫莱局长下来！”
……
大雨中的夜晚很凉，耀扬撤到店堂的时候，带着雨点的风从破碎的窗子里灌进来，让他打了个寒颤。莱碧安披着件警用大衣走来。她见到耀扬，露出亲切地微笑，拍拍耀扬的肩，说：“耀扬，你没事太好了。”
耀扬说：“谢谢局长。”
“这一次干得漂亮，你放心，捉住魔花匠的大功一定是你的。明天一早我就打报告”
耀扬有些感动，想起双胞胎的事情，说：“我怀疑魔花匠还有同党。”
“同党？不是已经被击毙了吗？”
“她们应该是双胞胎姐妹——拉斯特上校当年……”
莱碧安打断了耀扬的话：“耀扬，我跟你讲，这件事你不要对第二个人说，明天我会问你，搜捕同党我们也会继续，但这件案子暂时就要这么了结。”
“为什么？”
“警察系统的运作并不是抓贼那么简单，尽快给上面一个交代更重要。总之，你听我的，你的奖赏一定从优。”
耀扬还想说，一个特警又探头出来催，莱碧安已经匆匆下去了。耀扬当然没有看到，女局长走进仓库之后，脱下白手套，丢到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耀扬来到外面，阿鬼拿了件雨衣给他，叫人准备车送他回家，自己点了根烟，说：“好了，你小子傻人有傻福，这案子居然真的让你破了，虽然没能杀人灭口，拿不到欧家的悬赏，但警局的记功一定少不了你的——你怎么还这么严肃？装酷啊？”
耀扬说：“我觉得这案子还没有完，那个阿薇是双胞胎，还有一个在外面。”
“耀扬，你还是不懂事啊……我靠！”
两个警察把胖子阿木的尸体抬了出来，经过阿鬼身边，把他下了一跳。胖子的脸被白布盖上，肚子袒露着，那朵血淋淋的勿忘我被雨水打得啪啪作响，显出一种诡异的“娇艳”。
“你们盖他的脸做什么？把那朵鸟花盖上不行吗？”
两个警察摇头：“报告长官，盖不上，我们不敢太用力，怕破坏证据。”
“算了算了，快抬走。”阿鬼忍住恶心，接着给耀扬解释：“对于我们警察来说，最重要的任务不是捉拿凶手、除暴安良，而是结案。”
“凶手还没有全部落网，怎么结案？”
“估计那些袖子上带叶子、肩上有花的家伙今晚就会通过各种渠道放出风去，魔花匠已经抓到了。同党只要不是傻瓜，也会趁这个机会赶紧跑路。咱们的美女蛇代理局长自然会立下大功，把‘代理’二字去了。至于是不是还有人逍遥法外，谁在乎呢？”
“我觉得这些同党不会跑路的——他们是光明教徒，我刚才亲眼看着那胖子自己在自己的肚子上切出了那朵花。”
“靠！”阿鬼捂着嘴巴把耀扬推上警车，说了声：“求求你不要跟我说细节了，你回家好好睡一觉，明天等着嘉奖令吧。”阿鬼也不容耀杨多说，飞快地关上车门，对前座的警察说了声“送他回天水区松岭巷”就逃走了。
在车门关上的一瞬间，耀扬隐约听到了“砰”的一声，似乎是枪声。他仔细一听，又什么也听不到了。
第二天早上耀扬换了一身干净警服，春风得意地去派出所，打算一定要亲眼看到所长接到电话，发现他耀扬立了特等功的消息。到了派出所，却看到办公室空空荡荡，所有的人都不见了，只有最老的老王在。
“出什么事情了？”耀扬有些奇怪，难道因为听说自己立功受奖，这些贪渎分子决定躲起来不见自己？
“大事！莱局长中枪了！”老王的表情比耀扬还要惊讶，“你昨晚不是在现场吗？怎么会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