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324 合成画面
“地面遥感确认远途5号火箭飞行姿态正常，轨道正常。载人舱航天员状态正常，工作正常。二级火箭工作正常，距离分离动作时间窗口倒计时47秒。”
山河道途号悄无声息地悬停在某颗行星的卫星轨道上，世界仓正在对星球表面的电磁通讯进行分析，已经基本破译了至少四十多种主要语言。围绕这颗行星，大约有七百个功能样貌各不相同的人造卫星，还有两个规模不大的载人空间站。这颗行星没有星舰进行保护，没有对太空武器，也没有星球护盾屏障。它没有对所在太阳系的其他行星进行开发，甚至没能在它的任何一颗月球上建立永久基地。它还没有进入太空时代。
此时，一颗化学动力的火箭拔地而起，努力摆脱行星的引力。它在震颤，以复合进化人的标准来看，它的飞行并不稳定，效率也非常低，只是在这颗行星上进行横向比较，那枚火箭就是最引人注目的飞行器了。
艾瑞克斯将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向那枚火箭，并且对与它相关的信号进行集中分析。之前那段话就是经过编译转换完成的内容，一种并没有被世界仓收录的新语言，代表着一个没有被世界仓记录的新文明。这个星球上有足够的样本以供分析，他们的电子网络对冥冥来说完全不设防，几乎想要什么资料，艾瑞克斯就能得到什么样的资料。
“他们还在星球探索的原始阶段，这枚火箭是他们最好的运载舰体了——这不是我说的，而是他们在报道中说的。”帕哒梅叹了口气，摇摇头，从情报官的控制台离开。“不行，我跟不上这么多的数据。还是你们复合进化人方便，脑控体可以处理大量并行数据，并且自动进行过滤。”
艾瑞克斯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其实脑控体并没有那么强的功能，它与冥冥那样的电子脑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不过这些并不需要详细解释。他确实能比帕哒梅同时处理更多的信息，因此说的多了更像是显摆。
“舰长，他们的火箭完成了二级分离，三级火箭点火成功。”冥冥在控制台上按了几下，舰桥前部便显示出了那艘火箭的实时飞行画面。“他们的技术比较原始，不过在已有技术的水平下，工程能力很不错。系统预计火箭具备能够完成预定使命的能力，除非遇上意外或者人为操作失误。”
“他们的任务是什么？”艾瑞克斯看着火箭，目光有些出神，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的声音似乎因此而产生了微弱的颤抖。
冥冥将火箭的航线计划图投射到空中，说道：“他们用三天的时间绕行并最终登陆最大的卫星，被他们叫做月球的这颗。”
“月球……这是系统的翻译？”
“对，世界仓建议用这个名称。”
“那么他们的星球叫做什么？我是问世界仓建议翻译成什么？”
“地球。”冥冥愣了一下，这才发掘问题。“为什么要用这个翻译？与地球·环盟相同。”
“挑选这个星球使用量最大的十种语言，将文本与行动对照发给我，我是用三号频道接收。”艾瑞克斯离开火箭轨道的投影示意图，快步走向舰长位置，那里有接触式脑控体连接装置。“你能进入他们星球上的数据库吗？我想要了解他们的历史和文化。”
“完全可以。它们的电子系统目前采取基础二进制方案，明文非常多，非常容易破解——我这就给你接过去。”冥冥的瞳孔中瞬间闪过大量数据，然后她就说道：“已经连接上他们网络上一个开放的综合数据查询与存储系统，大致可以翻译成寻它系统。舰长，我刚刚发现这个星球上已经有几条基于量子纠缠技术的通讯线路。”
“是试验性质的？”
“不太确定。要不要用扰动探测器进行侦查？他们无法发现咱们的技术。”
“没必要，让他们继续研究吧，扰动探测器会影响他们的试验数据，有可能让他们失去正确的结果。不，我不做那么恶劣的事情。”艾瑞克斯说道：“他们还有三天时间才可能会降落，足够我学习他们的语言了。”
“用星舰的自动翻译就行了，为什么还要专门学习？”帕哒梅摇摇头，表示不能理解：“这个星球的科技水平那么差，根本没有学习的必要。”
“只有学习语言，我才能理解他们的真实情绪。系统的自动翻译经常和实际的表达有一定差异。别忘了我是语言和情绪压缩研究组的一员，我能分析出远比系统自动翻译更多的内涵来。”
“我当然没有忘记，只是你在星舰工程学方面的能力更强。”帕哒梅摇摇头说道：“我还是觉得你在浪费时间，这毕竟只是个技术落后的文明。你会我们阿瑟瑞人的语言吗？”
“啊哈，原来问题出在这里！”艾瑞克斯向帕哒梅挑挑眉毛，笑着说道：“当然了，我当然会阿瑟瑞人的语言。我在认识你之后专门学的，而且学的是你家乡的睿语方言版本。要不要我给你背诵你家乡的诗集？”
“你从来没用睿语给我说过话，你从未告诉我这件事！”
“因为你的复合进化人语非常好，平时我也没机会显摆啊。你只有说梦话的时候才用睿语，我就会给你唱睿语的安眠曲。”艾瑞克斯撇撇嘴，说道：“眼睛别瞪那么大，我没骗你。我唱歌的水平很差，有好几次唱歌时测试到你大脑产生了负面反应，听你嘀咕的声音便知道是在做噩梦。我一直在改进，最近好多了……”
“怪不得有一阵子我怎么也睡不好！”帕哒梅张牙舞爪，做出一个假凶假凶的表情。
“我也是在调整，语言中是真的可以压缩情绪的。”艾瑞克斯挠挠头，强行收敛起不好意思的表情，努力正色道：“好，我开始语言分析了！好久没用这方面的技术，或许会生疏，希望比以往更强的算力能够弥补这一点。”
技术能够解决许多问题，但是不能解决所有问题，这一点已经在狸星和阿瑟瑞人流浪项目的实施中得到了验证。艾瑞克斯发现，就算实际没有敌意，但展示强大的技术力量和工程水平并不能够自动获得信任，有时候还会适得其反收获怀疑，甚至导致意见的分裂，产生极端的敌对情绪。此时，技术力量只能保证不被极端的情绪伤害，但是想要完成预定计划必然会遭遇重大挫折。
毕竟有那么一类力量叫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维度绞盘项目不容有失，艾瑞克斯会用自己全部的知识、技术和工程能力保证这一点，但这不意味着只需要知识、技术和工程就够了。他在设计整个项目时，发现有一个太阳系距离其中一根维度绞盘的绞绳太近了，有37.6%的可能性会受到引力影响，并且有2.7%的几率被绞绳毁灭。
这并非是唯一可能受到影响的太阳系，但这是唯一存在智慧生命的太阳系。那些没有生命的，毁了就毁了，艾瑞克斯不会多看一眼。只有原始生命没有智慧文明的星球也好处理，艾瑞克斯直接复制环境，然后让黄巾力士进行物种采样就行。或者干脆把星球搬开，反正星球上连会计数的生物都没有，更不要说统计损失了。
对待智慧生命和文明就不能那么粗暴，至少在艾瑞克斯这里不行，他心里过不去。首先他尝试优化维度绞盘，看看能不能避开这个星系，或者至少将它遭遇危险的可能性降低。可惜物理是不考虑情绪因素的，数学是没有感情的，艾瑞克斯发现自己初次的计算就是最优解。
在这种情况下，艾瑞克斯不得不出现，准备和这个星球上的文明打交道。他不会停止维度绞盘，同样不会将这件事隐瞒。哪怕这个星球上的人死脑筋，就是不相信艾瑞克斯所说，那至少也要让他们死个明白。
当然，死个明白是这次接触行动的底线，是艾瑞克斯用来说服和安慰自己的最后防线，可不是他的行动目标。他会努力争取最好，所以才尝试学习这个星球的语言和文化，尝试与这个星球的人直接交流。
在谈判方面，晓晓比自己强，艾瑞克斯很清楚这点。不过晓晓年纪大了，最近刚刚完成调养治疗，很显然不适合这项工作。哪怕晓晓的身体很好，她和帕哒梅一样，与大部分星际文明一样，不会重视那些非星际文明。晓晓和帕哒梅的同情心与同理心主要出现在普通星际文明与复合进化人文明的时候，以弱者同病相怜的方式处理的。当视角转换，对于还在使用化学火箭的非星际文明，她们就成了“复合进化人”，处理上肯定会出问题。
何况她们在处理各自文明的项目时，问题也没少出。
如果不是复合进化人网开一面，阿瑟瑞人根本无法完成流浪星舰项目的组织。如果不是艾瑞克斯强行画下截止红线，狸星人也很难接收免疫尾巴附件改造。同一个文明间的人，互相理解起来都很难，跨文明的理解就更难，艾瑞克斯原本就知道这个现象。而在他走到了技术——主要指宇宙物理学方面——的顶点时，对这个问题的理解居然更加深刻了。
“唉，居然比研究维度空间还难……”他在审视之前流浪星舰项目记录的时候，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一个可以操控维度、空间、引力和时间的家伙，一个“无意中”创造了元粒体的家伙，重新拾起了“老本行”。语言和情绪压缩，他以为自己全忘了，艾瑞克斯甚至计划在意识转移的时候把这部分废知识删掉，但它还是阴差阳错的保留到现在，而且还能发挥重要作用。
通过语言和情绪压缩，艾瑞克斯从原始的文本中重新提炼语言、学习语言，通过语言来学习星球的历史，了解文化的传承。三天的时间，脑控体的算力负载一直不低，总消耗量超过下面那个文明从发明电脑开始的所有计算量总和。
这颗星球的确叫做地球，最大的那颗卫星叫做月球，这不是按照习惯将本地的语言转换为艾瑞克斯母语的对应名词，而是根据语言中的情绪、文化中的积淀总结出来的。同时，这颗星球也不是艾瑞克斯的地球，除了月亮之外，它还有另外两个较小的卫星天体。
这是个给他带来熟悉感的陌生地方，艾瑞克斯就更不想让它毁于自己的工程计划，哪怕不到3%的几率也不行。山河道途号一直关注着“地球”的登月计划，隐藏在暗处记录和分析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由于技术的代差过大，“地球”根本就没有发现在它的月球轨道上还有这么一艘星舰，这也正符合艾瑞克斯的登场计划。
世界仓分析过，技术上没有问题，问题可能出在人为失误或者意外上，好在这两种情况都没发生。在稍微偏了一点的预定时间和预定地点，登月舱成功着陆，舱门打开，悬梯放下。来自地球上的两名宇航员先后出舱，穿着笨拙的宇航服，小心翼翼的沿着轻质坚硬复合材料的台阶走下来，在布满月尘的地面上踩出脚印。其中一名宇航员掀起偏光护镜，让太阳发射经月球反射原本要飞向地球的光照亮自己坚毅的面庞，他郑重说道：
“继往开来的探索者，58年后在月球上重新……”
“你好。我叫艾瑞克斯，来自宇宙其他文明，我没有恶意。”
不止是宇航员，所有正在观看登月直播的人都听到了这句话，没有一个不发愣的。这句话字正腔圆，异常清晰，听起来与外星人并不相干。大部分人的第一个反应是某种恶作剧，但能够将信号插入到这么重大的科学事件中，恶作剧绝对不会有这种技术水平。
部分人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这是恶作剧，比如登月指挥中心的人，比如宇航员。他们通过肉眼以及宇航服肩膀的摄像头，清晰看到了艾瑞克斯。那是个人类，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男性，只穿了一件便装，没有头盔或任何可辨认的防护措施，直接站在月球表面。他是突兀产生的，他的笑容清晰可见，他直接张嘴说话，他的声音同时出现在宇航服的头盔里、通讯频道里、转播信号里。
他们都愣了，虽然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隐隐感觉到大事发生，心脏狂跳起来。
不过还是有人觉得自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主要在星球的另一边。那些人指着转播屏幕，兴奋地大喊大叫：“我就知道这又是在摄影棚拍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