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六章 藏的最深的秦
玄黄界,大周历806年,齐国王都临淄城
以往喧嚣热闹的王城,此刻街面上只剩下稀疏零散的行人,其中大多还拖家带口行色匆匆,明显是打算出城逃难的。
一间普通酒楼内,两个分别身着儒衫与武夫服饰,俱都气质不凡的中年人,正对坐畅饮。
左侧那儒衫中年人尽管上了年纪,可眉宇间依稀能看出几分年轻时的俊秀风采,轻抚了一下半长胡须,看着街面上行色匆匆逃难的人流,微微摇头。
“这个天下越来越不安宁了,原本兵强马壮的齐国,想不到如今也成了这幅模样,田忌孙膑也是享誉七国的人中龙凤,怎会坐视齐国衰败至此!”
右侧那身着武夫袍的中年人脸型方正,长相端正,身上带着一股浓郁的行伍之气,显然也是旧历军阵之人,听了儒衫中年的话,轻笑道:“这话可不像你李斯能说出来的,你不是一向立志做法家商鞅那样的谋国文臣么,这天下不乱,你们这些法家弟子还如何大展拳脚!”
武夫中年这句讽刺让李斯无奈一笑,嘴上却不肯服输,立马针锋相对回敬了一句道:“非也非也,依斯见,这天下大乱,最能施展拳脚的,应是你兵家才对,要不你公孙衍这大名鼎鼎的兵家名士,也不会这个时候来齐国。”
公孙衍兵家名士,李斯法家名士,想不到如此简陋的一家小酒楼之中,居然盘踞着两位天下闻名的名士,好在周围没有食客,要不然非得惊掉大牙。
两人原本就是相熟很久的老友,这一趟从楚国结伴过来,一路上互相嘲讽几句已经司空见惯了,自不会因为这点两句话生气,很快就继续攀谈了起来。
李斯小饮一口美酒,又伸出头看了一眼王城逃难的行人,啧了啧嘴道:“齐国当年好歹也是与秦国互称东西二帝的强国,想不到今日会在赵的兵锋下节节败退,连王城都如此模样,其余城市可想而知!”
“嘿嘿这可怪不得齐国了,谁成想我兵家能出赵括这般惊才艳艳之辈,如今听闻连赵王都不敢忤逆他,国中事无巨细全都要问过他的意见,军中威信更是无人可出其右,其麾下兵强将勇,欧阳两兄弟的金甲军、陈氏三兄弟的白袍军,陈云竹、万洪仞、于闲、段龙昀……数不胜数!”
听到公孙衍对那位兵家巨子赵括的赞赏,李斯颇为凝重的点了点头,神情中也满是赞同。
而看到李斯赞同的公孙衍,更是趁热打铁道:“李斯,你这法家名士,想来对天下大势看的比我要清楚,自打五年前魏国被灭,这天下局势,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离一统不远了,赵国如今声势滔天,一统天下指日可待,你正好又要出仕,何不与我一同前去投靠我兵家巨子赵括,一展胸中抱负。”
公孙衍就是魏国人,五年前魏国被楚国灭掉之后,他就居无定所了,对他这等大才来说,想要出仕哪里都求着要,但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他公孙衍也是声名赫赫的兵家名士,选择阵营自然也要擦亮眼睛。
这几年赵国在他兵家巨子赵括的治理下锋芒毕露,联秦攻韩抗齐,大有一统北方的雄壮气魄,他犹豫了许久去哪里这个问题,再看到齐国的惨状之后,就已经决定好了。
正好他估计赵国军队离王城临淄也不远了,赵国丞相相赵括手下人才济济,他公孙衍一人过去,还真不一定能得到重视,若是能说服李斯这个法家名士跟他一起过去,他心里也更加有底。
然而李斯却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感知到临淄城中因逃难人群带来的慌乱无序感,轻声开口道:“赵相确实手段通天,赵卒亦可谓雄勇善战,赵国与齐国这场战争,透过这王城局势,也能管中窥豹,灭齐只怕在旦夕之间就会有结果出来了…”
听到李斯对赵国的赞许,公孙衍脸上露出一丝喜色,以为他答应了自己的邀请。
可没想到,李斯却话锋陡然转道:“可要说赵就能一统天下,斯却不敢苟同!
公孙兄是不是忘了,远在西地,还有一头猛虎未曾出山!”
公孙衍何其聪明之人,李斯一说他就知道是指秦国,脸上却露出一丝疑惑神色,道:“李兄多虑了吧,若说二十多年前的秦国,我还信,可自打昭襄王之后,秦就没有出过什么开明子君了,而且还深陷宫闱之乱数年,眼下国中正是一盘散沙,若非靠着那批文臣武将在撑着,只怕早就乱了,这样的秦,能与赵相比?”
“公孙兄就没有想过,如此强横的赵,为何要联秦、而攻韩抗齐么?”
李斯一句提点,顿时让公孙衍脸色一变,这个问题他的确是忽略了,可心里还是有些不服气,可还没等他反驳,李斯的第二句就出来了。
“二十年前,上千彗星从天而降,有人猜测是异人降世,六国纷纷都有妖孽出山,如你想去的赵国有赵括、韩国有申不害、韩非,燕国有乐毅、秦开,楚国有春申君、屈原,哪怕是被灭的魏国也出了惠施这等名臣,便是今日的齐也有田忌、孙膑,而原本最为强盛的秦国,除了此前就在的商鞅张仪白起等人,就再无一个天赋异禀的妖孽出世,你猜这是为什么?”
公孙衍听到李斯这句话,顿时身体一震。
二十年前天下妖孽辈出,这在七国之间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有些是许多此前天资庸碌之人仿佛一夜之间开窍,有些则是原本名声不显的人,突然声名大振,如他崇拜的赵相赵括,就是前者。
既然山东六国都有这样的人出现,那么秦国,肯定也有,可秦国那边的妖孽,自始至终都没有进入六国人的视线之中,这显然不合常理。
只有一种猜测可以解释秦国这种不合常理的情况,那就是秦国的那名妖孽,一直隐藏在暗处从未现身。
若单只是如此也就罢了,甚至极有可能,连秦国所谓的深陷宫闱之乱,国内乱象频生,都是故意放出来迷惑山东六国的假消息,目的就是让对手掉以轻心。
公孙衍也是兵家名士,这些事情很快就想通了,同时脑海中的震惊不免也到了极点,他很清楚若李斯的猜测成立,那意味着,那位秦国庙堂出现的妖孽隐藏至今二十载,也足足蛰伏了二十载,一朝出山,只怕天下都会为之颤抖。
想起雄踞西地数百年,二十年前依旧让人闻风丧胆的虎狼之秦,公孙衍身体震了一下,实在还是有些难以置信,脸上表情连连变幻之后,还是道:“这些都是李兄的猜测而已,先不说秦是否如李兄所说蛰伏二十载,就算是真的,赵国兵强马壮,灭魏攻齐,疆界何其广袤,实力在当今天下六国也是毫无争议的首位,一统天下依我看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没发现自己说到最后那句话时,语气已带着一丝怀疑,公孙衍的脸上全然不复之前的笃定神色,李斯也没有点破他,只是摇头轻笑道:“是如外界传闻那样,秦内乱四起国中空虚,还是有绝世妖孽于秦蛰伏二十载,很快就能看到结果了。”
听到李斯的话,公孙衍脸上带着一丝疑惑不解,却只见他轻声吐出了一个“韩”字。
韩国?
公孙衍脑海中迅速运转起来,陡然瞳孔微缩。
赵与齐攻守之势易形实际上也就是从今年开始的,此前是齐国在压着赵国打,原因是赵国灭了南边的魏国之后,其疆界就与韩国接壤了,被韩国拖着的赵,没有足够兵力应付齐国,只能被动防守齐国,可打从今年开始赵国就一改常态,将大部分兵力全都投入东边战线,全力攻齐,才有眼下齐国形势大乱的景象。
那南边的韩国,赵就不管了么?
想到李斯此前提到的秦,再联合赵国现在一心攻齐,全然不管南方的韩国,公孙衍立马就明白了。
“李兄的意思是,赵与秦已经达成同盟关系,南边的韩国,已经成为秦的目标,因此赵国解了后顾之忧,才能一心一意攻打齐国?”
看到李斯点头,公孙衍心中便是一凛,也明白了他刚刚那句话的意思了。
“若连韩国都拿不下,这秦想必也就如外界传闻那般,这二十年来,国力非但毫无寸进,甚至还有所倒退。
若一战克韩,则代表秦依旧还是那个雄踞西地的虎狼之秦,且历经二十载蛰伏,它只会比之前更恐怖,更强大。”
话说到这份上,公孙衍也知道,邀请李斯与他一同入赵的希望,算是落空了,但他依旧有些不死心。既然李斯心中笃定秦此时在攻韩,那么他肯定会去韩国都城新郑,观看此战结果。
“李兄心中已有打算,不与我去赵了,要去新郑?”
李斯先点了点头回答道:“不错,若秦一战克韩,我便就在秦入仕!”
公孙衍叹了口气,拱手道:“人各有志,李兄既有自己的打算,衍就不强求了。只是若真如李兄猜测,今后秦赵只怕难免一战,届时你我可就要在疆场相遇了。”
“哈哈哈哈哈,能与公孙先生疆场相遇,实乃李斯平生幸事!”
“我亦求之不得。”
两人都是世间名士,早已将对方视作对手,巴不得在战场上一较高低,又岂会担心,两人最后畅饮一番之后,约定来日疆场相遇再尽兴。
最后两人也在临淄城门外各架一批骏马分道扬镳,李斯直奔西南方向的韩国都城新郑,公孙衍则是朝着临淄西边,赵军所在的行营赶去,准备直接投入赵相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