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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青青陵上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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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青青陵上柏

  这天夜里,因为冯嫣说自己累了,魏行贞在床榻下打了个地铺,两人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夜。

  次日晨曦,冯嫣早早醒来。

  这大概是这么多年以来,她睡过的最安稳的一觉。

  她枕在方枕上,感觉夜晚如同一件温软而舒服的皮袄将她包裹起来。

  没有噩梦的侵袭,也没有怪奇的扰动,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屋子里光线还很昏暗,窗外虫鸣鸟语,一片湛蓝微光。

  冯嫣微微侧目,看见近旁地面上仍在睡梦中的魏行贞,他看起来似乎正在做梦,睫毛轻轻地颤动。

  睡梦中的魏行贞,表情不再像白天一样平和。

  他拧着眉,好像有什么未开解的心事。

  冯嫣静静地看着这个男人的脸,又想起了他昨夜说过的话,心中又泛起波澜。

  难道他也和自己有一样的遭遇吗?

  嗯……当然不可能。

  如果是这样,那么魏行贞就不可能走到凤阁首辅的位置。

  朝臣聚集的地方,尤其令冯嫣畏惧和厌恶——身居高位者的种种心思,比起后宫的宠眷、阉人还要深沉可怖。

  ……又或者魏行贞有别的隐忧,而恰好她又能平抚呢?

  冯嫣凝神想了一会儿,始终抓不到头绪。

  比起猜测魏行贞靠近的原因,她当下更想知道的是,为什么当这个人在身边的时候,周遭的一切就清净下来了呢。

  正此时,冯嫣突然看见魏行贞的手动了动,她无声而迅即地闭上了眼睛,而后地板那边传来了轻微的咯吱声。

  魏行贞醒了。

  冯嫣闭着眼,听见他轻手轻脚地收好了自己的铺盖,然后又坐去了桌前,不一会儿便传来了书页翻动的声音。

  就这么等了好一会儿,冯嫣又睁开了眼睛。

  她望着魏行贞在桌前的背影,只见他一个人研了墨,正伏案执笔,不知在写什么。

  冯嫣沉眸想了想,低声打了一个呵欠,然后揉着眼睛坐起身。

  “醒了?”魏行贞放下笔,“昨晚睡得好吗?”

  冯嫣点了点头。

  魏行贞放了笔,站起身,“那便好。”

  随着他走出房门去院中洗漱,周遭的世界又慢慢恢复了以往的喧嚣,好像魏行贞就是一团行走的棉花,他在哪里,安宁就在哪里。

  冯嫣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件事——难道魏行贞之所以一直坐在这里,是因为知道一旦自己离开,她就会被吵醒吗

  冯嫣赤着脚下地,然后悄无声息地走到魏行贞方才跪坐的桌案前。

  不大的桌案上,一块大理石镇纸压着一叠空白的纸笺。

  冯嫣俯下身,将这一叠稿纸拿在手中,一页页翻过去,很快看见了魏行贞方才写下的文字。

  尚未干涸的墨迹有不少已经被压成了墨斑,但冯嫣仍能看出上面的字迹:

  青青陵上柏

  磊磊涧中石

  人生天地间

  忽如远行客

  魏行贞的字工整而匀称,一如他的步态一样从容雅致。

  冯嫣凝视着诗稿,忽地笑了一声。

  莫不是因为昨晚让他睡了一夜的地板,他觉得委屈,所以一早醒来就开始伤春悲秋了……

  冯嫣也慢慢在桌前跪坐下来,然后拿起一旁的紫毫笔,在砚台中稍稍浸润后撇去余墨,在魏行贞的笔墨旁添了几行。

  庭院里传来水声,冯嫣抬眸望了一眼,加快了手中的笔速。

  等搁了笔,冯嫣低头轻轻吹干墨痕,然后飞快地将这一页稿纸插在了一沓纸笺的中间,再用镇纸将它们压好。

  不一会儿,魏行贞就走了进来,他见冯嫣坐在他的桌案前出神,有些奇怪,“阿嫣在做什么?”

  “哦,”冯嫣轻声开口,“我在看魏大人刚才在读什么书。”

  “这些书都是我随手从家里带来的,来时匆忙也没拣选,都无聊得很,”魏行贞轻声道,“家中的藏书会更有趣些。”

  冯嫣一时又觉得好笑——既然无聊得很,那你昨天夜里又为什么在这儿看书看到深夜?

  不过她也没有点破,只是随便取了一本书翻看起来。

  “那魏大人打算什么时候回魏府呢?”

  “后天吧,昨天那只树妖的根是扎在魏家的,桃花卫那边清理起来应该还要一些时间。”魏行贞望着冯嫣,“算起来,明日是我与阿嫣回门的日子,明天在冯家住一晚,后天一早我就带阿嫣回家。”

  冯嫣微微抬眉,竟是扎根在魏家的树妖啊……

  “魏大人这几日不用上早朝吗?”她沉眸问道。

  “陛下准了我三日的假,所以这几日都还清闲。”魏行贞答道,“不过后天一早,我们回府以后,我是得马上赶去官署,不能再陪着阿嫣了。”

  “那明晚,魏大人应该有空吧?”

  “嗯。”魏行贞点了点头,“阿嫣有事?”

  “夏至第三日夜,我听说很多人会去洛水边放花灯……”冯嫣一目十行地扫过书册上的文字,“魏大人陪我一道去看看吧。”

  “好啊。”

  ……

  下午,冯嫣与魏行贞一块儿在国公府的后院清点明日回门时要带上的“回门礼”,这方面魏行贞倒也心细,准备了一张长长的清单一一核验。

  冯嫣闲来无事,也跟在一旁帮忙,临近黄昏时终于清点完毕。

  在返回寝屋的路上,冯嫣忍不住问道,“这样的事,也要你亲自来做?”

  “习惯了。”魏行贞答道,“府中下人不多,大部分是雇来打理园子的,这种精细活儿自己动手比较放心。”

  “魏府的下人是一直都很少吗?”

  “嗯…………”魏行贞想了好一会儿,才答道,“我也不喜欢热闹。”

  冯嫣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

  如果说魏行贞身上还有什么让人安心的地方,大概就是这里了——他要么不说谎,要么就像这样把“我在随口敷衍”直白地写在脸上。

  出了后院的门,魏行贞忽然停下了脚步,望向西南方向。

  冯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西南的天空红云倾泻,晚霞灼灼,犹如火焰。

  然而很快,冯嫣就从中看出了问题——数不清的灰烬和火光正从地面升起,片刻之间,浓烟滚滚。

  “……那是什么地方着火了?”

  魏行贞收回了目光,“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