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拍摄（上）
“咔。”
陈旭挺直脊梁，一只手扶着后腰，一只手揉着微微发紧的鬓角，第二个镜头王秀芬已经NG五次了。
王新平看了一眼显示屏的回放画面，眉头皱了起来。
镜头里的王秀芬表情僵硬，动作很不自然，别说专业人士看不过去，一般人看了都会觉得尴尬。
唐七见放下收音杆，揉着有些酸痛的手腕说道：“王姐，你太紧张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她在剧组里的职位是美术助理，往常也就是给美术指导跑跑腿，做一些简单的设计工作，对于拍摄过程中摄影师、杆儿爷、副导演吐槽演员NG次数太多的情况很不理解。
现在团队人手不足，她接下收音师的工作后才知道长时间举着话筒还是很辛苦的，面对演员NG会尤其烦躁。
陈旭又想抽烟了。
“王大姐，先喝口水，歇息一下吧。”
他平复一下内心的烦躁，离开儿童房走到外面客厅，胡可馨捧着他那个掉漆的保温杯迎上来。
“拍摄不顺利？”她快速地做了几个手势，拍拍自己的心口，意思是叫他不要着急，慢慢来。
陈旭拧开保温杯的盖子喝了一口，甜丝丝的，一股柚子的味道在嘴里扩散开。
“这是我给你泡得柚子蜂蜜茶，据说可以舒缓紧张情绪。”手指与手掌碰撞在一起，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秦慕然不懂手语，但是能看懂胡可馨眼睛里的关心与真诚，虽然昨晚陈旭跟他们讲过这个聋哑女孩儿的情况，今天亲眼见到，还是给了她一种惊艳的感觉。
这里的惊艳不是指脸蛋身材，而是那份有别于其他残疾人的纯真与善良。
年少时她接触过一些有先天残疾的人，很清楚现实里残障人士远远没有电视电影里演的那么积极乐观。他们在人生起步阶段认识了命运的不公，长大过程中总会承受这样或那样的区别对待，随着年龄增长，心态也会逐渐扭曲。
许多残疾人学会了利用自身缺陷博取同情赚钱，还有的残疾人配合黑恶团伙在火车站坑蒙拐骗。一些人用仇视的目光看待这个世界，强烈的自卑感让他们变得暴躁易怒。
胡可馨不这样，眼睛里看不到一点愤世嫉俗，跟那些心怀梦想与善意的优秀女孩儿一样，散发着一种令人动容的感染力。
秦慕然走到陈旭身边，递出去一片印着好看花纹的湿巾。
“王大姐以前扮演的都是没有台词的路人，现在你让她做主演，难免紧张出错。”她今天穿了一件有白线条的红色格子衫，袖子挽上去一截，露出白皙的手臂，看起来很清爽，十分干练。
“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她找到一个合适的切入点，顺利代入剧本人物，不然的话只能是事倍功半的结果。频频NG与周围的压力还有可能导致心态崩溃，耽误更多时间。”
秦慕然是演过角色的人，对于演员心态的把握自然不是陈旭这种初出茅庐的导演能比的。
用湿巾擦了擦脸，又连续喝了几口水，陈旭感觉精神好多了，微笑着对她们点点头，转身走回儿童房。
他没有管窝在墙角偷吃曲奇的唐七见，径直走到王秀芬跟前，半蹲在地上看着她的眼睛。
“王大姐，我们现在拍的是一部公益广告片。不同于清宫剧、抗日剧那样的电视节目，可以用比较长的篇幅铺垫感情，然后引发矛盾，制造高潮。生活题材的广告片要的在短时间内引爆观众的情绪。”
陈旭看了乐乐一眼，耐心地解释道：“要达成这种结果，必须要让观众代入到剧情中去，与演员产生情感共鸣。换句话说，作为一个演员，你需要把自己的真实感受表达出来。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王秀芬环抱在身前的手轻轻搓动：“能理解。”
“这样，我给你找一个切入点。”陈旭想了想说道：“每当早晨醒来，你看到躺在身边熟睡的孩子，内心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王秀芬沉吟一会儿说道：“很欣慰，很幸福，感觉生命在他身上得到了延续。”
“对，就是这种感觉。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忘记镜头与拍摄人员的存在，把这种母亲对孩子的爱表现出来。”
陈旭拍了拍手：“你先酝酿一下情绪，如果可以了就告诉我们。”
王秀芬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回想乐乐熟睡时的侧脸，以及随之而来满溢心田的母爱。
一段时间后，她睁开眼睛说道：“导演，可以了。”
“好，摄影师做好准备。唐七见，别吃了，你的杆儿呢？”
所有人赶紧集中注意力，把心神投入到拍摄中。
“预备，开始。”
随着陈旭手里拿的纸卷挥落，王新平启动录制进程。
“小鸭子游啊游啊游上了岸。”
王秀芬把毛巾往腿上一搭，手指在欢笑声中往乐乐的脚心轻轻一划，小孩子嘎嘎笑着打了个滚，翻倒在床上。
“好，咔。”
陈旭看着屏幕里的回放画面点点头：“不错，表情很到位。”
王秀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感觉自己慢慢抓到了一点角色的精髓。
“准备下一个镜头。”
陈旭指挥王新平移动镜头对准儿童床，天蓝色有悠嘻猴图案的床单上放着好几本童话书。
第三个镜头是小孩子拿着卡通书翻身的画面，没有台词与面部特写，过程非常顺利，拍摄一次完成。
“下一个镜头。”
王新平移动摄影机到正对房门的地方，按照陈旭的意思调整光圈大小，外面秦慕然与胡可馨举着凉席遮住客厅过来的光。
“预备，开始。”
……
这个镜头王秀芬NG了一次，还是因为对面房间的门没有关好，老太太望过来的目光让她走了神。
第二次很顺利地过了。
王秀芬出门的镜头后面紧跟着是进门的镜头。
第一次没有过，唐七见用收音杆拨弄摇铃的动作干扰了她的表演。
第二次过了。
看得出来她已经克服了紧张情绪，能够根据故事需要做出相应的情绪与动作表达，毕竟作为一个家庭主妇，某种程度上讲算是本色出演。不过心理素质这方面还有些欠缺，容易受到外界因素干扰，
陈旭还是很满意王秀芬的表现的。
“接下来是乐乐的戏份，大家做好准备。”
小家伙的两个特写镜头也在王秀芬的引导下只NG一次便顺利完成，乐乐面对镜头时比他妈妈要轻松自然多了。
“好，这个场景的最后一个镜头。”
陈旭说完这句话，帮着把洗脚盆搬到床头，王秀芬过去坐下，刚要把裤腿挽起来，对面墙上挂的塑料猫头鹰闹钟的瞳仁晃动起来，发出咕咕咕的叫声。
王新平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厚厚的窗帘遮住了窗户，使得他们没有办法直观地感受到时间流逝。
陈旭敏锐地捕捉到唐七见眼睛里一闪而逝的疲惫色，拍着手说道：“上午的工作就到这里吧，先休息一会儿，准备吃饭。”
那两个人像是卸下了沉重地包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虽然不是面对镜头的演员，也不必像陈旭一样跟进主演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但是拍摄过程仍会带来不小的精神压力。
“旭哥，你真厉害，几句话就让王姐找到了感觉。”唐七见揉着有些酸痛的手腕走过来，圆润的小脸上清楚写着“崇拜”俩字。
“那你想学吗？”陈旭笑着问她。
唐七见往后甩了甩可爱的苹果头，歪着头做出一脸幻想表情：“好啊，以后我就做个著名女导演，让娱乐圈那些小鲜肉都到我的碗里来，哈哈哈哈。”
“想学啊？”
陈旭转身往外面走去：“不教你。”
唐七见皱皱鼻子，对着他的背影做个鬼脸：“哼，小气鬼。”
王新平关闭摄影机电源，走到她的身边，拧了一把白嫩有肉的小脸蛋。
“我比较好奇旭哥为什么会知道孩子熟睡时的模样能最大限度勾起母亲的爱意。”
“莫非……”
唐七见自作聪明地道：“旭哥已经是有孩子的人了，你看他总是那么拼，在剧组里也是任劳任怨，经常工作到深夜。”
“嗯，嗯，很符合中年男子上有老下有小不敢失业请假，做事情谨小慎微的特征。”
她的眼睛里有一道犀利光芒闪现，仿佛闻到鱼腥味的小猫。
“唐七见，我觉得你应该去狗仔队。”
王新平说完话丢下她一个人出去了。
陈旭走到客厅的时候发现乐乐的奶奶正在厨房忙进忙出，王秀芬安顿好孩子后，第一时间过去帮忙，从冰箱里一连拿出好几个鸡蛋打在碗里。
他转了一圈都没有找到胡可馨和秦慕然。
老太太看到他的样子笑着说道：“她们去小区西边的菜市场买熟食了，我寻思冰箱里的菜也不够这么多人吃，就没有阻拦。”
王秀芬端着碗从厨房走出来，手里握着筷子迅速翻搅蛋液。
“早上还想着到外面多买点菜中午在家里做着吃，没想到忙起来什么都忘了。她们出去买点熟食，我跟婆婆再做几个家常菜，应该够了。”
陈旭没有跟她们客气，往上捋了捋衣袖，走过去择刚从冰箱拿出来的小白菜。
“陈导，你去客厅坐着就可以了。”王秀芬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无论是站在主人立场，还是从演员角度出发，都不应该让他进厨房劳动。
“哪有那么多讲究。”陈旭熟练地把小白菜掰开，放到旁边一个红色菜盆里：“老话讲艺术源于生活，作为一名导演，如果只想着追求市场，借鉴成功范例，是无法形成自己特有风格的，就像吃是一门学问，做饭也可以是一场历练。”
老太太斜着眼睛看他，心想到底是有文化的人，说话都带着一股听不懂的味道。
唐七见也斜眼看去，对象不是陈旭，是自己的男朋友。
“你看我干什么，哪次煮方便面不是我动手，你唯一一次下厨还把汤面做成了炒面。”
王新平很不爽，心说要挑我的毛病也轮不到你啊，哥哥我不仅要帮你还信用卡，还得照顾你一塌糊涂的日常生活，外加马路导盲犬，我上辈子一定欠你很多钱。
陈旭搞定那些小白菜，端起菜盆往水槽走的时候，外面天空闪过一道光，有种云层被撕裂的感觉。
他皱了皱眉，靠到窗边往外面看了一眼，马路上开始出现深色斑点，停车场出来的小区居民一路小跑着消失在视野里。
天气预报显示今天阴有小雨，考虑到是在室内环境拍摄夜间戏，就没怎么在意，没有想到这场雨够调皮，赶上秦慕然与胡可馨外出买菜的当口落了下来。
关键是两个人都没有带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