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有朋自远方来，唐家招待了一席珍馐海味的家宴。
唐小棠平日里信奉粗茶淡饭养人，再加上问厨房拿好东西的时候，厨房管事婆子多少有推诿的神情，李婆和绿枝两次鼻子碰了个灰以后，思画苑就不再去讨要山珍海味了。
这下唐小棠眼花缭乱了，满满一桌都是煮的蒸的海鲜，顶大个虾煮的通红弯着身子，切好的海宝一片片做成了花的模样盛开在细瓷盘子里，贝类也是蒸的，若大个白色的壳子整个打开，露出透着海味的贝肉。
夹菜的丫鬟为每个小姐布菜，唐小棠许久没有吃海鲜，将一瓣贝肉放入嘴中时，脑袋里想的却是曾经最爱吃的蒜蓉粉丝扇贝。
大胤菜肴多是蒸煮，即便有炒菜，也是用的猪肉脂肪那层白花花的膘，而且猪肉油膏十分昂贵，因没有经过任何提炼榨取，入口还带着猪肉的骚味儿，十分不好吃。
她心底想着，可以研究研究能不能将豆油做出来，高温油锅抄蒜末粉丝，再往蒸好的扇贝上整个一倒，就是天香扑鼻；不仅如此，她打小爱吃油泼鲈鱼，也是调味以酱油，如今的酱油是腌猪肉酱，这倒稀奇，有火腿的香味，可毕竟用料昂贵，平日里唐小棠吃不大到。
除了富贵人家，百姓还是多用盐来制菜。
唐小棠只吃了一瓣贝肉，思想已经飘去了故乡。
她胸小无志，并不想作为穿越人士轰轰烈烈度过一生，她还胆小懒惰，只对感兴趣的事儿分两刻神，到底口腹之欲重要一些，还是平凡过这辈子重要些。
两只蜜蜂，还是不是两只蜜蜂，这是个问题。
唐满玫胃口较之唐小棠更小，她还不爱海味，小心思多的唐满玫早就按捺不住小身体，整个儿翘看着隔壁屏风后面那桌。
那桌是男孩的一桌，几个唐家哥哥正在与苏元琛聊着天，因隔着远，只听到突然的哄堂一笑，亦或是细细簌簌的谈话声。
唐满绣坐在最好的位置，她是整个唐家尚未出嫁的闺女里最有身份的一个，即便是二伯的女儿还有比她大的，只是坐在她的旁边。
见到上桌的妹妹已经心思不在吃饭上，她清咳一声，唐满玫毫无察觉，唐小棠只得桌底下拉了拉她的袖子。
唐满玫一转头，几个姐姐都瞧着她，顿时不敢吭声了。
饭后自然各回各院，唐满玫来找她玩。
眼看就要到大胤的入秋，白日里十分火辣辣的太阳，转眼偷梁换柱，一弯月光凉如水，银幕倾泻，微风习习。
两个小女孩都是穿了披衣，在白石子路上大人似的踱方步。
唐满玫似乎在纠结该不该说，但性子太直藏不住话，月色如此好，早熟的少女还处在懵懂，她可能知道些，又不是那个意思。
“你知道那苏元琛……”
唐小棠看向她。
唐满玫试探地问：“你知道他是来作甚的吗？”
“是来考童生的。”
即便没有刻意去听隔壁那桌的讨论，唐小棠只听到少年成才，必定考过的祝词，就知道了中心主旨。
据说如今科考严格，一户每一年只报考一位，这是皇帝的考量。
开国这几年，管束最严，规矩最重的该是官宦人家，从上品大臣，至三流小官，还有到普通差吏，凡是与官字搭上边的，都是再三告知自家人，只有一个名额。
但，皇帝却对士农工商的后三位检查不那么严格。
于是便有官员将自己家中已经备考多年待考的学子，换户至商贾家中，一同报考。
这一切还得打点妥当，就像苏家庶子苏元琛，自小就跟着私塾夫子四书五经学习，小小年纪却很会读书用功，苏炳昌不舍小孙浪费这一年，便因着旁支乱节远房亲戚的名头，将苏元琛安排进了唐家，其中细枝末节的各层关系，硬是寻好了理由，丁点都让人挑不出错，好似理应在唐家考。
水至清则无鱼，只要不是官府中出一户出两位，其他的，检查官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唐满玫眼睛一亮，她原本想若是唐小棠不在意的，她与唐小棠这样分说，怕是会被嘲笑。
但唐小棠能知道苏元琛是做什么的，唐满玫心下稍安。
“你可知道大姐嫁去了哪里？”
唐满玫的脸蛋在月光下显得比平日里少了些孩子气，这年代的人都硬比自己年纪抬上了五岁不止的心思。
唐满玫说的大姐是二伯的嫡长女，这才是唐家所有闺女里，最大的姐姐。
唐小棠有这方面的记忆，自然回应道：“嫁给了一个举人老爷。”
唐满玫又说：“那你可知道我二姐。”
唐小棠看着唐满玫苦涩的脸，终于知道她想说什么了。
唐家，凡是嫡出的，全去了官家。
而庶出的，毫无意外地全嫁去了与唐家有生意的商贾人家。
嫡庶分明，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十分懂规矩的家里才会讲究的，唐满玫是庶女，唐满棠也是庶女，就连对苏元琛似乎有复杂情绪的唐满月，也是庶女。
按照规矩，他们都会因着唐家生意的原因，成为商贾人家的妻子。
唐小棠心想，这样的联姻手段，怎么看怎么功利啊。
大胤风气开放，在月上柳梢头的时候若一男一女看对了眼，却是可以叫家里知道的。
但唐家看来更加信奉能为家族做出贡献的选择。
“我不要嫁给一身铜臭的商贾，我要嫁给官爷，我……”
唐满玫的雄心壮志并不能让唐小棠心底起任何波澜，女孩想的那么多，也要为家族所囿的。
唐小棠情感淡薄，随遇而安，最大的优点最大的缺点都是“认命”，哪怕嫁给妾室许多的商贾做妻——唐家出品必须为妻，只要吃的好睡得好，闲时看看话本子，或者养养水稻，那也很安居乐业。
少女们聊完心事，唐小棠回了屋子。
丫鬟绿枝喜气洋洋地说，东边便宜老爹也在，还说回头要给唐小棠生个可以撑腰的弟弟。
唐小棠摸了摸自己的中段，还小呢，不存在的。
唐小棠一觉醒来已日上半空。
被绿枝擦了面，没看到天仙，李婆笑着说，你娘亲还在睡呢，老爷说别去叫她。
吃了早点，唐小棠还未跑到院子后头，又听见那卡擦卡擦锯木头的声音，她转过角，眼前一亮。
那拔了秧苗的篱笆前，正放着一大袋鼓鼓囊囊的稻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