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微风习习，薄暮笼罩大地。
远处一轮烧得滚烫的蛋黄降到半山腰上，金色的余晖里，覆盖角楼的摇铃清脆作响。
绿枝已经有些急了，他们出来的时间够久了，小姐东看西看碰到什么都上手摸摸看看。现在绿枝也不想小姐注意闺秀的仪态，总之从出门的一瞬间，从唐小棠摸着肚子喊饿——她已经预料到了一切。
她家小姐没有让她失望。
她的左手提着一袋子小玩意儿，从黄屠夫那里要来的；
右手提着一袋子种子，她也不知道是什么种子，就听她小姐与卖菜的婶儿说了好些好话，这才买了菜还送了种。
那副市侩的德行，绿枝认为，是生下来就会的本事。
贵人一派闲云野鹤的天仙姿态，李婆管事锱铢必较，却十分提防不给还小的唐小棠看到。
而小姐的那些姐妹，一个赛一个地爱打扮，最不爱谈钱，提到钱就显得十分庸俗。
偏偏在这样的情形下，小姐还能生出一颗接地气的朴实心灵。
绿枝很服气，她神色微微复杂地盯着不远处，唐小棠就在农家婆娘推出来的小板车上挑挑拣拣果子吃。
怕小姐上辈子是泥腿子出身，人善良，老天爷将她当做善人投胎，这回投到了好人家身上。小姐胃口好没喝够孟婆汤，前尘事儿全忘了，但本性还刻在骨子里。
被人误以为前世是大善人的唐小棠正对着一车的橘子干瞪眼。
这会儿橘子还是稀罕物，卖橘子的大婶儿很有几分架势地就往旁边地上一坐，对来人不大招呼，橘子可贵，总能卖得掉。
买上十个橘子就得花掉她所有的零花钱，唐小棠抠门，决定只买五个，她娘一个，李婆一个，绿枝一个，她一个，小玫童鞋一个。
她上辈子吃惯了同学家里带的大橘子，这会儿对着这些看着皮软，颜色却不大深的橘子犯了难。
这里摸摸那里摸摸的，磕橘子的大婶已经目不转视地盯着她了。亏得唐小棠脸皮厚，挑挑拣拣的根本没有心理负担；也亏得旁边另有个穿着像是大户人家做活的婆子也在挑拣，那婆子看上去经验十足，称手一托，掂了分量就能装进篮子里，唐小棠惊叹不已。
绿枝眼看着小姐犹豫得下不了手，也顾不上唐小棠让她在一旁倚着木桌休息，她往前踏了一步，身旁的人却更快一步。
李信手里揣着天香楼的点心，没走多远就看到熟悉的身影在摊子前左看右看一般游移不定。富家小姐哪会什么挑拣，他下意识就抬头走过去，唐小棠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立马仰起脑袋，一双小鹿圆溜溜的眼睛，李信又觉得十分可爱了。
他只看一眼，唐小棠挑拣了半天手里的橘子又大又胀，脐子很大，他将这个橘子放回婶儿的车上。见前头那个婆子走了，低头俯身，朝小毛孩说道“就挑那个婆子最后从篮子里挑剩下捡出来的。”
唐小棠蓦地明白了，她快捡出来五个，又想了想，拿了第六个，将钱给了婶子。
绿枝已将橘子放进篮子里，她看了眼李信，十分紧张地站在李信和唐小棠当中。唐小棠看得明白，心想这年龄差距也太大了，也亏绿枝会联想。
等李信到了唐家正门外，里头自有小厮把李信手里头的点心拿进去，这其中还有唐小棠的一份。天香楼的豆卷最是清新可口，唐小棠乐意地收下了，还拿了个橘子出来给李信。
李信这次没有犹豫地接下了，反而是一旁的绿枝不大高兴，眼里的意思是李信这人是个爱占便宜的，她的小姐尊贵可爱，李信不过是个泥腿子，偏偏小姐善待李信，把这般贪财的人当做好心的，实在是欺负小姐老实人。
她下定主意不给李信接近小姐的机会，这不，刚给了橘子，绿枝就催着小姐进门。
李信被这样急促的动作弄得一愣，又注意到绿枝嫌弃的眼神，不由心头一哂，转身走了。
这唐家正门却不是谁都能进的，李信他本身是帮唐家人买点心，却得把东西给了唐家小厮，才能从后门进来做事。
这两日他都没歇着给唐小棠照看那一大锅的豆子，人给了钱，他就得把事给办好了。
绿枝催着唐小棠回院子，没当着李婆和天仙的面，等唐小棠到了自己的小屋才从嘴里噼里啪啦倒豆子：“小姐啊，你可别和那木工儿子靠太近了。”
唐小棠打了个哈欠。
“你知道李信这样是什么意思嘛？他在巴结你，在巴结你！”绿枝愁啊，自家小姐不谙世事被人这样接近还不以为意，“小姐你老给他银子，他就恨不得没日没夜地在你身边待着，一个大男人这可不是另有企图？他哪是想给你干活，他是觊觎你的美貌，要踏着你做唐家女婿！”
唐小棠的口水噗了出来，她点头再点头，非常诚恳道：“绿枝，你说的很对，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吗你小姐我懂的。”
“小姐你可得长点心，贵人如今又有了身孕，这三老爷屋里的人都憋着劲儿想看贵人吃瘪呢，你娘亲不大出门，可你爱好特别，又时不时跟个男人呆在一起，你说这事要被人知道了！这可怎么办才好！？”绿枝越说心里越害怕，“万一她们没挑着贵人的刺，偏说你不懂礼教，要将你嫁给那死木工，穷得一清二白还系了一裤子穷亲戚，小姐你可怎么办啊……呜……”
唐小棠听到前头几句心里还真的慎重起来，听到最后，脸就黑了。
可这绿枝仿佛这样悲惨到人间惨剧的事情已经生了，一双小眼睛蓄满了泪水，哭声很是惨烈……
唐小棠扶住了额头。
“好了啦，绿枝别哭了，我以后不常跟那木工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