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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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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正午,脚下是烧得滚烫的灰石子路,头顶着一轮巨日,空气闷热得如一笼蒸箱压得人喘不过气。竹南村坐落在怀安县靠北一隅,几百亩田地在烈日灼灼下烤出了焦味儿。牛老伯与几个村民坐在垫了草皮的滚烫石头上,泛浊的眼盯着这片叶片烤黄的稻子唉声叹气,他擦了擦额头沟壑的汗,颤颤巍巍的喊,“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在十年前这片土地还不叫竹南村原名稻花村,地处大胤东南边有两条长溪擦边流过,土地还算丰饶人口挺多。往东再去些靠近南安一带风景还要好,有九条长溪三大湖泊一条长江横穿而过入海长流,又有奇骏山岭峰峦叠翠,那里才是大胤真正的鱼米之乡人间天堂。

  大胤地大物博,老丞相陈勇篡位后大胤是过了几年安生日子,风调雨顺人息蔓延,陈勇迷信南边真龙之气不足移都燕京,还未踏实下来一纸通告天下,赋税加一成。原先大赦天下也不过两成赋税如今又加了一成,收获十斤稻有三斤得交给国家,如果只有五斤稻,就得交两斤。

  这个夏天天气十分炎热,长溪流到竹南村只够人喝水,哪里还能浇灌土壤。牛老伯才会出这样的感叹,过不下去啦!

  “二狗哥,你在看什么呀?”

  十五岁的少年黑黑高高的长得精壮,他已经到了可以娶妻的年纪。

  问话的是隔壁张师傅的女儿张香,这个叫张香的小娘子长得比村里大多人白,面貌秀美,好事的同龄男孩把她叫做村花,她已经十四岁了,再过一年也可以嫁人,这会儿家里母亲已经开始张罗着合心的郎家了。

  少年则是村里李木工捡到的孩子。

  少年李二狗他捡来的时候,脖子里挂了一枚玉佩,上头刻了一个信字,李木工不识字抱着小婴儿去给张师傅看,张师傅就说他就叫李信吧。

  李木工为人木讷,到了娶妻的年纪竟村里没一家娘子看上他的,一直蹉跎到了三十多岁可以做爷爷的年纪这才娶了个寡妇。

  李木工的老婆是村里有名的寡妇,有名在总是勾搭别人家男人,曾有人看到地痞流氓出了她屋子才系上腰裤袋。这寡妇行事风流,东边屋出西边屋子进的,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村里一流动牛车。

  李木工却不敢说什么。

  他俩本就搭伙过日子,若因为这事就把女人赶跑了,谁来给他做饭洗衣?到了这个年纪了也只有李信一个捡来的孩子,李木工知道大抵是自己身体有问题的。他对寡妇也有点愧疚,就更加不管了。

  李信记事以来,父亲就很坦白与他说是捡来的孩子,寡妇也不是他亲母,寡妇李氏对李信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李木工勤恳老实,过的了日子,一半的钱李氏收了就不多话,除了吃饭的时候李氏一般不会出现在家里。

  每次她叮叮咚咚腰上缠了厚厚的回来,李木工的眼神就会黯淡一点。

  张香十分喜欢李信,因为李信是竹南村里最俊的小伙,星眸朗目,身材魁梧,完全不似弯腰驼背的李木工。他还会读书写字,竹南村有个教书老头,李木工拿出了两百文,两条腊肉,两小袋米,一些自家田里种的菜当做束脩,从十岁起便让李信跟着去读书。

  李信勤勉好学,早已将童生需背诵经书学了好几遍,可是他运气不好,朝代更迭,新朝科举到他十五岁这一年才刚刚开放。

  他嘴里叼着狗尾巴草,望着太阳落山的地方,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李信眉目俊朗,刀削般的下颌使他看起来十分精神,农家子弟大多在夏天赤着胳膊,他两条日晒雨淋的胳膊,散着热气,肌肉线条好看流畅,只闲散地坐在石头上,也是一种风姿。

  少女慕艾,张香看呆了,从记事起就信哥哥信哥哥这样的叫唤着,心里想着念着都要嫁给李家哥哥。

  张香的母亲心里却有其他念头。

  竹南村往东,有一地主唐家。

  唐家做的是丝绸生意,从前朝到大胤王朝,生意还算红火。问题就出在唐老太爷身上,唐老太爷近知天命的年纪却依旧“宝刀未老”,不说他正儿八经娶的老婆,另外还有带回家的七房小妾,这开枝散叶好比树状图,一个枝头平均俩娃,唐地主家树干再粗壮也承载不了那么多主子啊。

  好在唐老太爷多的是女儿孙女,如今到年纪的已经许配了人家。

  稍大些的儿子要全国各地跑商,也不太住在家里。

  现在唐家里留着的还有仨儿子,孙子孙女若干。

  怕是继承了唐老太爷多情的基因,唐老太爷还留在宅子里的三个儿子也是呕心沥血播撒希望种子的主。

  其中有一位最是年轻,最爱插科打诨游手好闲,这人便是唐老太爷最小的儿子,唐玉光。

  唐玉光十五岁娶妻之时便已非童子之身,据村里人小道消息,李屠户家的二儿子的小女儿就是去唐家给唐玉光做丫头的,十五岁的丫头十四岁的唐玉光,干柴烈火一点就燃。

  等真正娶妻的时候,唐玉光已经有了一个庶长子。

  现今唐玉光未到而立之年,底下已有三男二女。

  最大的已有十五岁,最小的不过三岁。

  张香的母亲张氏,她的念头便落在唐玉光最大的儿子,唐满酬身上。

  唐家富裕,若张香能成为唐满酬的妻,那张家就是一夜暴富。

  虽说不如城里那么讲规矩,乡下人也有自己一套相亲的办法。凡是父母敲定了的,媒婆将有意思的两家人家交换了口信,两家人就领着孩子远远瞅上一眼,若孩子觉得还行,那就定下了。

  孩子觉得不行,长辈觉得十分行,其实也定下了。

  就讲一套路耳。

  张香回到家就被母亲张氏提尔面命千万不要再跟李家小子跟屁虫似的玩一起了,你要嫁人了!

  张香一听肯定不应啊,信哥哥如此俊朗的男子汉百里挑一,我就要嫁信哥哥。

  张氏冷笑一声,二话不说,先带着张香去李家窜门。

  李木工家里睡的坐的用的,全是李木工亲手做的,因寡妇不在家整理,俩大男人又不擅摆弄桌椅,衣服乱搁,乱糟糟的一团。

  再看吃的,虽说是寡妇做的,却也犹如猪糠,一看就没走心。

  李木工即便有几个钱,也是给了婆娘,或是在外头稍稍喝两个酒。

  积蓄?不存在的。

  而李信,半大小伙子了,耕田种地看书写字闲暇跟着李木工切木头,远还没有赚大钱的本事。

  张香小姑娘心里一个咯噔,她家虽说不上竹南村里的大户,却也吃穿整齐,井井有条。一个月总能吃上一两顿肉,平日里稀饭倒是足够。

  可李家,吃的可是菜叶糊糊?

  往日她只知道闲下来看李信干活,思春少女哪里会想到这个勤恳寡言的信哥哥,家里如此脏乱差。

  张氏眼看着自家闺女变了神情,再领着她难得的去村庄外地主家唐家外转了一圈。

  碰巧侧门有穿着绸缎,看着无比鲜艳的女子拎着一篮鸡蛋给了一穿布裳的老太,那篮子鸡蛋下头埋得不掩实,好似遮着亮晶晶的东西。

  女子长得小巧动人,面庞白净,十分好看,待老太太喜气洋洋地走了,才眉目一整,哼了一声转回屋里去。

  张氏见张香不眨眼地瞅着那女子直到阖上门,笑着道:“若进了唐家,也是过这般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