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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八章 使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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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七十八章 使臣

  “西南边陲民风蒙昧,尚未开化,哪能和大魏比。”宫女的回答很是殷切,“所以就算使节到来,皇上也只是草草迎接了下。水花都没溅起个大的,姑娘自然没听说了。”

  宫女同样鄙夷地瞥了那使节半眼:“不过是例行国事,要招待一番。不然就凭他们那点朝贡,皇上还懒得留他们。”

  似感到二位女眷在议论他们,吐蕃和南诏的使节看过来,不怒不愠,反而哄小孩似的,拿宝石镶匙敲击银盅,奏出一小段乐曲,不待辛夷二人听出名堂,自己就先大笑了起来。

  辛夷眉心一蹙。心下多了分警醒。

  这吐蕃和南诏使节如此放诞,一来可能是真的民风未开化,鸡同鸭讲,二来也有可能是彪勇恣意,连大魏皇帝都不放在眼里。

  前一种可能性当个笑话,若后一种可能性,于国于民,都不是好兆头。

  辛夷压下心底的凉意,举眸四望,熏凉台几十张锦帘楠木案,有三品以上的朝廷重臣,五姓七望权贵,也有嫔妃宫眷,倒也是乌压压的热闹,除了她这个意外。

  “这位姑姑请了。”辛夷扭回头,对身后的宫女客气道,“敢问皇上召民女出席,是何圣意,宫里可有说法?”

  宫女眉心一蹙,摇摇头:“这个,奴婢着实不知。圣旨一下来,大明宫都闹翻天了。皇后娘娘还携王家进谏,说于礼法不合,但皇上打定了主意,劝阻的折子都当柴火烧了。”

  辛夷才压下的凉意,蹭一声又窜上来了。

  有个放诞恣狂的南诏和吐蕃,有个不合常理出席的自己,只怕这场宫宴,要出大乱子。

  辛夷瞧了眼李赫,他正与使节寒暄,说些邦交永固之类的场面话,温厚的笑意没有丝毫异样,他似乎察觉到辛夷的目光,蓦地转过头来。

  辛夷一时没得及收,视线刚好和李赫对上——

  李赫一笑,眸深如海。

  辛夷心底咯噔一下。

  只怕今儿的乱子之一,就是李赫给她挖好了坑。

  辛夷暗暗提点自己小心,那厢一番礼节客套,享尽山珍海味,诸人兴致上头,歌舞杂耍小曲儿热火,熏凉台鼓瑟吹笙,倒也太平喜乐。

  “无趣,真是无趣。每番都是这几个歌舞换着来,就算吐蕃和南诏的使臣没看够,也显得我大魏风雅欠佳了。”忽的,郑斯璎的娇声脆生生响起。

  笙箫骤停,所有的目光聚了过来。

  “此乃五姓七望之王家,嫡大姑娘,郑斯璎。”李赫加重了“王家”两个字,先主动向使臣介绍,才笑道:“斯璎丫头言之有理。那尔要如何个乐法?尽管言来,朕恕你无罪。”

  郑斯璎盈盈至场中,敛裙拜倒:“皇上容禀,我大魏乃礼乐之邦,尤盛风骚,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注1)。不如赋诗联对,以助雅兴如何?”

  言罢,郑斯璎又瞥了眼吐蕃和南诏,眸底噙着抹骄矜:“使臣大人以为如何?”

  吐蕃和南诏使臣对视一眼,似乎对什么歌,什么律这饶舌的话似懂非懂,只顾看向李赫,李赫嘿嘿笑了,又只顾看向在座。

  “诸爱卿以为如何?”

  诸官的脸色顿时有些古怪。

  吐蕃和南诏为蛮夷,民风尚未开化,能欣赏些吹吹弹弹就不得了了,又怎会通中原的诗歌风雅之道。

  但当诸人略带怜悯地看向吐蕃和南诏,一人把玩着食用的宝石汤匙,一人手抓着炙羊腿径直往嘴里送,那点怜悯顿时化为了鄙夷。

  “臣附议。”“臣也附议。”一个个朝臣站出来,附和郑斯璎,斜眼乜着使臣,毫不避讳地带了炫耀。

  吐蕃和南诏使臣也不知是真傻,还是淳朴,反而乐呵呵地拊掌:“天可汗圣明!”

  李赫当即准了。遂有太监撤下酒席,诸人盥手净口,台中燃起香薰,备好文房四宝,空气里顿时充盈了墨香。

  “既然是斯璎丫头提议,就由尔第一个起头罢。”李赫似乎心情很好,噙笑道。

  “谢皇上!臣女以为,今我大魏国泰民安,万国来朝,又有两国使臣在座,更显恢弘气象!臣女为大魏子民,深感处盛世之幸,这第一诗,当赋明君!斯璎献丑!”郑斯璎娇声响彻,掷地有声。

  “唐尧后兮稷契臣,匝宇宙兮华胥人。尽九服兮皆四邻,乾降瑞兮坤降珍(注2)。”

  最后一个珍字落下,台中顿时响起赞誉声。连辛夷也暗暗点头。

  此诗气势恢弘,毫无雌声,更似关西大汉执铁板,高唱大江东去,虽然诗意司空见惯,但已见风骚功底。

  “好诗。好,好,好。”一连三个好字,合着男子的拊掌声,从东边席座传来。

  “谢晋王爷谬赞!”郑斯璎看清男子面容,也不禁由衷大喜,盈盈拜倒。

  李景霆脸色并无太大波动,只是微微挑眉,拿折扇柄敲着掌心,然而对于号称老铁树的他来说,这样当众的赞誉已是破格。

  果然,熏凉台再起骚*动。

  群臣们贼鼠子般的目光在郑斯璎和李景霆之间打转,纷纷交头接耳:“何时晋王爷会对个女子上眼了?”

  “你们不知道罢。听说前儿郑大姑娘在大明宫中暑热,是晋王爷亲自抱她去太医署的,沿途多少宫女太监都瞧得清。”一个太医得意地压低了语调,大有深意地努了努嘴,“晋王爷也到该选妃的时候了。”

  李赫也深深地瞧了李景霆一眼,正要开口,忽听得吐蕃使臣禀道:“诗中言唐尧,似乎是了不得的神人,可是天可汗的尊讳?”

  熏凉台中陷入了突兀的死寂。

  郑斯璎笑靥一僵,唇角有些抽搐,李赫也没话,似乎还就等臣子的回答,自己权当看好戏。

  谁都看得出,这诗是歌颂明君。说白了,借先贤唐尧诸名,给李赫戴高帽子。唐尧借指李赫,然而李赫本来的名字又不是李赫。

  若是否认,那就是打李赫的脸,当今之君难道是昏庸?若是承认,李家的江山成了唐家的,这又算哪门子事?

  诗词中的文字游戏,到了吐蕃蛮夷嘴里,被大白话揭了出来,话是粗俗,却反而丝丝错都没。

  “父皇文治武功,开百年盛世,虽不是唐尧,胜似唐尧。”忽的,李景霆凉凉的话,打破了凝滞,给郑斯璎解了围,也挽了大魏一个脸面。

  “对对对,皇上不是唐尧,胜似唐尧。”群臣立马附和,使臣恍然大悟,喜得举杯相祝,熏凉台笙箫重起,似乎方才的尴尬只是幻觉。

  唯独郑斯璎的脸色不太好看。自己才以一诗出了风头,又被旁人拆了台,还是俩连平仄都不懂的蛮夷。

  注释

  1.诗言志句:节选自《尚书·尧典》。

  2.唐尧诗词:节选自王维《奉和圣制天长节赐宰臣歌应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