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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安道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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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二章 安道全

  白月生藏在黑暗中,只见白玉莲和潘金莲垂着头,安道全从她们手中接过一锭极有分量的银子后,便从一个随身的红匣子里拿出一个药瓶,倒出一把绿豆来大的红药丸,数出二十粒,递给白玉莲。
  二女正要转身回去,却听安道全说道:“二位娘子,在下这里还有一剂猛药,包您服用过后魂飘九天,好似成仙。”
  “什么猛药?拿出来看看!”白玉莲回头,好奇道。
  安道全摆了个正儿八经的姿势,笑道:“这剂猛药,正是在下本人。”
  白月生听得这话,一阵晕眩。却见白玉莲羞红了脸,狠狠地“呸”了一声,拉着潘金莲走了回去,关起了街门。
  安道全讨了个没趣,将药瓶放回匣子里,便转过身,继续吆喝着,散步般往外走去。
  穿着僧衣僧鞋的白月生提着斧头,悄悄从阴暗处转了出来,无声无息地从他背后跟了上去,待走到他身背后只有半米的地方时,猛地大喝一声:“淫贼!纳命来!”
  安道全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回过头,便瞧见一把斧头,呼啸带风,朝他迎面劈了下来。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安道全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愣怔怔站在当地,两只因惊惧而急骤缩小的眼珠,随着斧头的移动而疾速移动着。
  噗!
  斧刃狠狠砍进了安道全的大臂中,鲜血飞溅,洒了白月生一脸,同时也洒了安道全一脸。
  莫名其妙的安道全望着这个莫名其妙偷袭他的“秃头和尚”。
  原本满腔怒火的白月生愣着这个反应迟钝的游方郎中,只见他也不喊疼,也不叫痛,似是对自己大臂上正在大量流失的鲜血毫无知觉,唯有那眼眶里的两只充满了迷茫的眼珠的转动,代表着他这个人是个有生命的物体。
  “你干嘛不躲?”白月生压根没想到,这一斧会真的劈到他身上,顿时惊慌失措,道:“你脑子进水了你?”
  安道全茫然愣着他,愣了好大一会儿,似才回过神来,嘴角一撇,鼻子一抽,眼睛里落下了两滴幽怨的泪珠,带着满腔的幽怨,道:“谁脑子进水了?——你告诉我,你想干嘛?”
  “我没想干嘛啊……”白月生看了看自己还握在劈柴斧上的双手,——斧头还嵌在安道全的大臂上——慌忙松开双手,背到背后,强压下一脸的慌张,换上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以手指月,道:“瞧,今儿个天气不错哈!”
  安道全愣着白月生,任由自己的鲜血喷涌如注,却见那“秃头和尚”冲着自己白痴一般嘿嘿一乐,随即掉转屁股,大步流星跑进了巷子深处。
  “你到底想干嘛?”安道全抹了把委屈的眼泪,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将那把斧头从自己的大臂中拽出,扔掉,然后摸出瓶云南白药洒在伤口上,又扯下几块纱布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便迈开大步,追了上去。
  “你站住!”
  白月生一回头,但见安道全跟了上来,急忙撒丫子逃窜。奈何前面的路,根本不能算是路,不过是张半城十进院子的侧面,留出的一个仅容一人能侧身通过的小胡同而已。
  白月生刚钻进胡同,安道全的手便掐住了他的后脖子。
  “我需要一个解释!”安道全咬牙切齿道,“该死的!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
  “没有啊!”白月生被安道全薅着脑袋,身子卡在了巷子里,上不得,下不得,前进不得,后退不得,只得求饶道:“我错了!”
  “哪里错了?”安道全得理不饶人。
  “我在梦游!”白月生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解释。在他的意识中,并没有“杀人”这个概念——在财运来赌坊银库里杀了獐头汉子,那是不得已而为之——其实他唯一想对安道全做的,也只不过是吓唬吓唬他,最多以斧头为威胁,将他揍个鼻青脸肿而已。白月生可以保证,只要安道全不回头,那把斧头是绝对不会劈到他身上的。
  白月生以为,安道全听到他的喊叫声,第一个反应肯定是逃跑。谁成想这个倒霉郎中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好奇地转身观望!
  于是在看到鲜血时,白月生傻了。对于安道全沉着到可以说是白痴一般的反应,更是让白月生毛骨悚然,胸中那股无名之火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于是他就从一个偷袭者,变成了一个落荒而逃者。
  而安道全,别说安道全,换了谁被毫不认识的一个人砍了一斧头,即便是脾气再好的人,也得问个被砍的原因出来吧!
  可谁成想,安道全得到的回答居然是“梦游”!
  “这不扯淡吗?”安道全怒了。
  白月生腼腆一笑:“可说是呢!”
  “你刚才跟我说,我脑子进水了?”安道全开始了质问。
  “没有啊!”白月生矢口否认。经过跟王英的短暂相处,他觉得自己的脸皮厚度又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境界。眼瞅着安道全也不动手打他,也不动口骂他,就这么僵持着非要问个“理由”出来,白月生顿觉羞愧难当,只得好声好气道:“十五的月亮,照在家乡照在边关,宁静的夜晚,你在梦游,我也在梦游!——唉!”
  白月生长叹口气:“同是天涯梦游人,相逢何必问缘由!——英雄,再会了!”
  说罢,用双手将安道全薅在他脖子上的手轻轻拿开,侧身低头,钻出胡同,拍了拍安道全的肩膀,以长辈安慰晚辈的语气,道:“梦游不是病,游起来要人命哪!”
  扬长而去。
  安道全疯了。
  “唱个曲子就完事了?”紧跟上去,继续薅住白月生的后脖子,瞪眼道:“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精神上有问题?”
  “哎呀呀!”白月生一脸的歉疚,“这您都看出来了?英雄,实话跟您说,其实我患有间歇性精神病!”
  “此话当真?”安道全瞅着白月生,神色严肃起来。
  “自然当真!”白月生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但是下一刻,他就感觉不对劲了。他感觉,有精神病的不是自己,而是安道全。这孙子跟他贫了大半天的嘴,愣是半点“报仇”的意思都没有——这要是把安道全换成鲁智深,早三拳抡死他了——换了鲁智深,老子压根也不惹他!
  正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
  白月生来了北宋这些日子,跟时文彬学会了捏软柿子。
  但白月生也明白,土生土长的北宋神医安道全,不用跟任何人学就知道什么叫捏软柿子。然而在这一刻,安道全真就以为,白月生在精神上有问题,就像吴用毫不怀疑白月生患有间歇性失忆症一般。
  在确定白月生“有病”以后,相比于吴用扇大嘴巴治他的“失忆症”,安道全的应对方式要温和许多。
  “唉!可怜的和尚!”安道全自始至终,都未曾在意过自己的伤口,反而在此时露出了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你有钱没有?一两银子,一粒灵药。灵药下肚,百病祛除!”
  “……”白月生没想到,这位神医居然拥有这么一副好脾气,于是道:“你还是揍我一顿得了!”
  “耍弄刀枪剑戟,不是行医者的勾当!”安道全打开药匣子,从小瓶里倒出一粒绿豆大小的红色“灵药”,在白月生愣神的间隙,一捏他嘴巴,就给他塞进了嘴里。然后一磕他喉咙,便听得“咕咚”一声,那枚“包治百病”的灵药便进了白月生的肚子里。
  “可怜的和尚,”安道全拍拍白月生的肩膀,“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吧!走吧!待到天亮时分,你的间歇性精神病一定会彻底根治!”
  对白月生笑了笑,扬长而去。
  “他就这么走了?我劈了他一斧头,他就这么走了?”
  望着月色下安道全那消瘦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白月生突然对他升起了一种莫名的崇拜与尊敬。这才是真正的“医者父母心”!虽然他在卖药之前,也会问一句“有没有钱”,但他绝不会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就把病人弃之不理,任其自生自灭;反而会相当热情地送上一粒价值高达一两银子的灵药,并且毫不心疼、毫不计报酬地潇洒离去。
  在那一瞬间,神医安道全的背影在白月生瞳孔中猛然放大,放大到寻常医生穷尽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高度——那是一种“善”与“不善”在本质上的区别!
  白月生禁不住想要唱一首歌来赞美他。
  但是,小腹中随之而来的一种异样感觉,让他不得不停止了那个荒唐的举动。
  他突然想起,安道全卖的是春药!
  从自己身体上渐渐明显的变化来看,安道全这所谓的灵药,就是他妈的春药!
  直到此时,白月生才明白那个混蛋的险恶用心。
  在那一瞬间,安道全那高大的背影在白月生的瞳孔中猛然缩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