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龚滩
船还在缓慢地爬行，已经走过了那白色的崖壁，天色已暗，两岸却豁然开朗，是一大片的鹅卵石滩。
远处，鹅卵石滩再往上游不远，隐约可见一个小码头，所谓码头，只是一个石敦，和石敦之后窄窄的青石阶梯。阶梯一路向上，通向一排依着崖壁修建的吊脚楼。那里就是龚滩古镇了。
龚滩其实是乌江的一个大码头。山里人出行，必经龚滩打尖。进山的船，也要停靠龚滩过夜。因为再往上行，水急滩险，不能夜航。那些吊脚楼就像是石头缝里的鸟巢，半悬在崖壁中央。那里的住家，主要是搞些靠水吃水的营生，开着小饭馆和简易旅店，招揽客人。
李山海一直站在船头，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风还是湿漉漉的。
“喂，老大，喜欢喝风呀！”耳边响起了一个尖锐的声音。
李山海苦笑一下，这尖锐的声音又是那个留着马尾的小丫头发出的。这丫头大概是兴奋过度，一直在船头转悠，凑在李山海身边问这问那，不时发出一阵尖叫。李山海心不在焉地应付着，这丫头大概是个人来熟，不一会，李山海的级别就从“大哥”提升到了“老大”。
“喂，人家问你话呢，架子怎么这么大！”丫头见李山海不吭声，紧逼一步。
“哦，没有没有。”李山海的眼睛扫着那堆鹅卵石说。
“没有什么？老大，行行好，你注意力集中一点行吗，在下虽不是沉鱼落雁，可也是一大小姐，这么踮着脚跟你说话，也太没面子了。”丫头撅着嘴不满地嚷道。
李山海无奈，回头看着这丫头，笑道：“是，是，大小姐，有何吩咐。”心里却也暗暗称奇，这丫头自称不是沉鱼落雁，却也够闭月羞花的标准。眼睛大大的，透着灵光，身材不高，却是匀称，一脸的稚气，硬充老练，却更让人觉得天真率直。
“吩咐不敢，老大，看你懂得挺多的，老江湖了吧，怎么样，传小妹一点秘笈吧。”丫头眨眨眼。
“什么秘笈？”李山海不解。
“嗨，还是老江湖了，怎么这都不懂。看你人也不老，怎么这么落伍。秘笈就是攻略。”
“攻略？”
“算了，老大，咱们不说这个了，老这么叫你老大，挺生份的，告诉我你的名字吧。”丫头大大咧咧地说。
还生份，李山海心说，这丫头就快把他当二叔了。随口说道：“李山海。”
“原来是李兄，久仰久仰。”
李山海心头暗笑，又升了一级，变“李兄”了。只是这“久仰”二字，不知从何说起。
“喂，李兄，笑什么，现在该你问我了。”丫头眼睛挺尖，摔摔头，马尾飞扬。
“问什么？”李山海又是一脸的困惑。
丫头一脸的朽木不可雕：“李兄，江湖上的规矩，互通姓名呀。”
李山海慌忙问道：“不知这位小姐尊姓大名，何处就读？”说完，觉得别扭，自己怎么跟着这丫头疯癫起来。
“在下江雪，就读？我说李兄，你也太小看人了，在下已经是一位白领丽人了，现在供职于天正集团。你可以称呼我江女士，不，太生份了，还是叫我江雪吧。”
“原来是江雪，久仰久仰。”李山海拱了拱手。
江雪很是得意，伸出手来，李山海犹豫一下，也伸出了手，两只手握在了一起。握过了手，江雪脸上有点不自然，百里透红的脸上，成了红里透白，随即又是一声惊呼：“哎呀，差点忘了，我得跟他们商量一下晚上的酒席。”说完，跑回了船舱里。
那鹅卵石滩里，腾起一群白鹭。
天色已晚，白鹭们也该回家了。白鹭的窝很远，有人研究过，一只白鹭一天可以飞行上百公里。它们的多群居在山林里，每天一大早，就各奔东西，f飞到水田、湖泊、江河里捕鱼。一天的行程就是为了一口饭。到了晚上，才叽叽喳喳地回到他们群居的山林里。每到太阳落山的时候，山林里就像是开大会，气氛热烈，白鹭们在交换一天的所见所闻。
十几只白鹭展开双翅，在阴郁的天空下，像是一朵朵白云。他们先是绕着鹅卵石滩盘旋，鸣叫，排列队形，然后，朝西飞去。
白鹭们很快掠过了小客轮，从李山海的头顶上，响起一连串欢快清晰的鸣叫。
可是，有一只白鹭却没有西去，而是向着李山海飞了过来。
那白鹭悠悠地飞到了李山海的眼前，没有鸣叫，也没有展翅。
那是一张随风飘摇的白纸。
李山海伸手把那摇曳的白纸抓在手心，白纸湿淋淋的。李山海摊开了手，白纸躺在他的手心，上面有一个字：
“风！”
那字写的很潦草，是铅笔写的，笔划却是秀丽轻盈，像是一位翩翩起舞的公主。
李山海看了看，把白纸小心折好，放进了上衣口袋里。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只知道，他应该这么做。
等他做完了这些，突然感觉到，张写着“风”字的白纸，在他的胸口燃起一股微微的火苗。热热的，好像并不真切。
的确，寒风中的李山海，并不觉得冷。
天黑了，龚滩码头灯火闪亮。
小客轮鸣响起长长的汽笛，开始靠岸。
李山海的眼睛定格在了码头上，灯光下，他看见了四个人，从石敦边匆匆走过。
“李兄，李兄，我跟他们说好了，今晚我们在龚滩喝酒，他们不服气，李兄，你可要帮我啊。”江雪边跑边嚷，到了李山海身边。
李山海对江雪的喊叫充耳不闻，眼睛死死地盯着码头上那四个人，灯光照在他们的脸上，李山海终于确认，自己没有看错，长长舒了口气。那是林涛、黄东、司机老魏和秘书小周。
李山海的眼睛随着林涛的的身影走上了山坡，进了一间亮着灯火的吊脚楼。
“你认识她？”江雪小声问。
“哦。”李山海回答。
“哟呵呵——接起罗——”船头响起了船工号子。
船靠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