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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六章 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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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〇六章 风云

  密密的树冠,遮掩了阳光,一丝风都没有,到处闷热难当。李山海脚步零乱,没头没脑地在蔷薇丛中乱窜,江雪急急地跟着,却是不敢咋呼了。
  江雪觉得李山海神情不对,拉了拉李山海的衣角,轻声说道:“山海,山海,你慢一点,你怎么了?”
  李山海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江雪,眼睛里像是起了雾,眼神模糊。
  “李山海!”江雪大吃一惊:“你,你别吓我,你怎么了?你究竟怎么了?”
  李山海对江雪的话充耳不闻,眼睛里的雾气越来越重,神情呆滞,像是梦游。
  江雪急了,猛地拉住李山海的胳膊,拼命摇晃起来,李山海被江雪摇得东倒西歪,却像是个木偶,全无知觉。
  江雪慌忙从背包里拿出矿泉水,拧开瓶盖,对着李山海的脸浇了上去,李山海浑身一个激灵,江雪顺手又是一耳光,扇在李山海脸上,李山海被打得一个趔趄,叫道:“树,树!”
  “什么树?山海,什么树?”江雪急得不知所措,大叫了起来。
  江雪一把拉紧了李山海,李山海摇晃着站稳了身体,眼睛里的雾气散了,放出光来。
  “银杏树!”李山海呆呆地看着前方。
  江雪顺着李山海的目光看了过去,不远处生长着一棵硕大的银杏树,树干笔直,有三四人合围,嶙峋的虬枝探向四周,形成华盖般的树冠。
  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这里就是黑风坪!”
  李山海和江雪回过头,老人放下了柴垛,蹲在树荫下,拍着身上的草叶,神态悠闲自在,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李山海身体一阵颤栗,眼睛急速地向四周扫去,到处都是白色的野蔷薇:“不对!大爷,不对呀,那房子呢?青砖小瓦的房子,在哪里?”
  老人看了看李山海,幽幽地说道:“你再仔细看看前面,银杏树的树下面。”
  李山海疑惑地看了看老人,又看了看江雪,迈步向前走去。
  银杏树下投下一个圆圆的树荫,树荫里,一丛白蔷薇在草丛中凸起,形成一个缤纷的小花丘。李山海走到话丘前,蹲了下来,用颤抖的双手拉开了交错的藤蔓。
  他看见了一块石碑和石碑后的土丘。
  石碑上隐隐刻有文字,那文字,李山海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两行墓志铭:
  “青山不语花常笑,流云无声鸟作歌!”
  “流云!”李山海的声音哽咽了,当年他只能在晚上看见那座小屋!他在在大山里转悠了一天,又回到了那个小屋。他所看见的,那座在风雨中闪着灯光摇曳着野蔷薇的小屋,莫非,真的只是一座花坟!
  江雪呆呆地看着李山海,她没想到,一天的追寻,竟然是这样一个结局。
  “山海,你没记错吧?”江雪小心地问。
  李山海摇摇头,两行泪水喷涌而出。
  “哎呀!”响起一声尖叫。
  李山海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因为,那一声尖叫不是江雪发出来的。
  江雪也被那尖叫声吓了一大跳,一把抱住了李山海。
  而李山海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咆哮:“流云!”
  在他们身后的草木丛中,升起了一条青丝帕,起风了,那条青丝帕,在呼啸的山林间,迎风飘扬。
  李山海一把推开了江雪,不顾一切地向着那飘舞的青丝帕冲去,所过之处,草木披靡。
  流云一直远远地跟着李山海他们,不提防脚下踩了个空,一脚踩进了草窝子,身体扑通一声滚了下去,刚爬起来,就看见李山海像头豹子,瞪一双血红的眼睛冲了过来,倒把她吓了一跳,呆愣愣地看着狂奔的李山海。
  而李山海看见的,是头戴青丝帕身背小背篓的女子,十五年前的女子,十五年前的流云!
  李山海一路狂奔,冲到流云面前,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张开双臂,把流云紧紧搂在了怀里:“流云!流云!”
  流云的脸被李山海的胡子扎得热辣辣,如牛的喘息迎面朴来。李山海山一般魁梧的身躯,竟然剧烈地颤抖了起来,流云听到了咚咚的心跳声,那是大山的心跳,粗壮、沉闷、坚实、有力、像一面擂响的战鼓,击打在流云的胸口!那一瞬间,流云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巨大的熔炉,身体在融化。
  流云被李山海强壮的双臂抱得几乎喘不过气来。那颤抖的身躯,和三年前的雨夜截然不同,那个夜晚,天风冷得像块冰,虚得像堆稻草;而今天的李山海,炙热如火,强壮如山。流云下意识地挣扎起来,可那双臂,就像两只钳子,牢牢地禁锢着她,使她动弹不得。流云的鼻子一酸,闭上了眼睛,泪水夺眶而出。
  几乎虚脱的流云感到一团流动的火,滴在她的额头,顺着她的脸庞,一路燃烧下来,滴进了她的脖子,流上了她的胸口,烫得她浑身哆嗦。流云睁开了眼睛,天风哭了,天风的眼睛如同喷发的火山,把炙热的岩浆送进了流云的胸膛!
  “天风!”流云抬手擦了擦天风眼角的泪水,颤声叫道,手指尖又被烫的颤抖起来。
  “流云!”天风的声音揉得像水,热得像火。
  流云透过泪眼朦胧,越过天风宽阔的肩膀,看见了目瞪口呆的江雪。流云奋力推开了李山海。
  李山海被推得倒退几步,怔怔地看着流云,叫道:“流云!”
  流云低下了头,泪水喷涌而出,滴在了身边盛开的野蔷薇的花瓣上,阳光照在洁白的花瓣上,泪珠里五彩缤纷。
  “天风,你要找的人不是我!”流云低低地说着,心头绞痛。
  李山海浑身一震,叫道:“流云,我找的就是你,流云!”
  “你找的是流云!但不是我!”流云有气无力地说着。
  李山海两手猛地抓住流云的双臂,狠狠地叫道:“流云,就是你,我找的就是你啊!”
  流云觉得自己的胳膊快要被李山海捏碎了,三年前,在医院的长廊上,他也是这样粗野,这样不讲道理,流云生气了,拼命挣扎了起来:“放开我!你放开我,你把我弄疼了!你,你太粗野了!”
  李山海慌忙收回了双手,不知所措地看着流云。
  突然,李山海一抬手,“嘶”的一声,扯掉了右臂上的袖子,露出肌肉暴涨的胳膊,上臂上横贯着一道红红的伤疤,流云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左臂被李山海拉了起来,袖子被撸上肩头。
  “你要干什么!”流云暴怒了,抬手对着李山海的脸就要扇过去。
  流云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两只胳膊并拢在一起,两道伤疤,竟然相互衔接成了一条红线。
  流云心软了,茫然地盯着那串联的红线,良久,轻声说道:“天风,你放开我,那只是一道胎记,并不能说明什么。”
  不远处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风雨中遇到的人,只会从风雨中来!”
  那声音似曾相识,流云心头一惊,循着那声音望去。
  银杏树下,坐着一个骨瘦嶙峋的老人,身边放着一捆柴垛。老人须发洁白,齐胸的长须在山风里飘舞起来。老人眯缝着眼睛,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大爷!”流云不禁叫了起来,她想起来了,是那个在江边的测字先生,也是在夜雨中,沿着青石小巷蹒跚而行的老者。
  老人对流云的话充耳不闻,侧过脸看着那一丛花丘,叹息着说道:“守着柴门,就会有人来避雨!”
  老人说着,站了起来,向那花坟缓缓走去,长袍鼓动了起来,像是一只鼓满了风的风箱,周围的山林随之摇摆,粗大的虬枝、盛开的野花,被那只风箱带动着,狂舞咆哮起来。天空中黑云密布,阳光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被漫天的黑云吞噬干净。山林摆开了战阵,如同地域里的恶魔倾巢而出,流云的眼前顿时一片黑暗。
  “天风!”流云惊慌地叫喊着。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如霰弹般击打下来,风的呼啸和雨的狂暴交织在了一起。仅仅就在一瞬间,流云像是沉到了漆黑的海底。
  流云眼前一亮。
  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座小屋,屋子的窗口,闪着红红的灯火。那灯光平静柔和,映照着风雨抽打下的山林,如同茫茫海面上的一条船,又如同一双温柔的眼睛,默默注视着浑身冰凉的流云。
  一道闪电破空而出,电光撕裂了黑云,如一柄长剑,从黑云深处刺向银杏树的华盖,天地一片通亮。流云看见李山海站在她的面前。
  流云想也没想,双手抓住李山海的胳膊,叫道:“跑啊,你快跑啊!”
  李山海没动,他的眼里竟然流露出一丝微笑,笑得像个孩子。
  紧接着头顶上响起一声炸雷,银杏树冠上顿时火光炸裂,浓烟滚滚。流云急了,拉起李山海,朝着小屋拼命跑去。
  两个人跑到小屋的门前,流云一把推开了屋门,把李山海拉了进去。没等两个人站稳,门砰地一声关闭了。
  所有的风雨雷电都被关在了门外,与他们毫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