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爱
耀扬没有死。
按照本来的计划，他是不该死的。
欧芹告诉他，他从城楼上跳下后，玛河里会有高速汽艇接应他，还特别认真地用不同颜色标明了城墙区段，并为他设计了一些不同的逃跑路线，其中一条相当复杂，要穿过一个地下同情者的花园，据说为了帮助他拜托追兵，那人还在院子里种满了辣椒。
欧芹很有参谋军官的潜质，他将所有这些逃亡路线做成一个厚厚的计划书，用不同颜色的标签来区别不同的部分。
但是，欧芹注意到，他信心十足地讲解这个他自认为天衣无缝的计划时，耀扬的眼睛走了神，空洞得好像一个死人。欧芹劝耀扬认真听讲，并企图用一些问题来考他是不是记住了每个细节。耀扬只是不耐烦的笑笑，拿过计划书站起来走开了。
因为耀扬知道，无论这个计划多么完美，河里都不会有船。
他已经进步到完全用“他们”的思维方式来看问题，这次刺杀之后，无论成功失败，他耀扬对于欧书艾或者他背后的其他阴谋者来说，都没了用处，他们何必费心去救他。
所以，1月10日，耀扬在那段城楼上看到玛河中空空荡荡的时候，一点都不惊讶，就这么跳了下去。
看着扑面而来的汹涌河水，耀扬的心情很平静，他杀死了所有的仇人，他已经没了遗憾。
也没了活下去的动力。
耀扬沉入水下后，在冰冷的河水里沉浮了几下，勉强睁开眼睛，看到前方一个巨大的水泡。水泡的直径有半人高，里面坐着一个穿白色长裙的美貌女人，裙摆缓缓飘动，仿佛仙子，正是莱碧安。
耀扬游过去，钻进水泡。莱碧安盘膝坐在水泡正中央，双手捏着法决，维持这个对抗水流的空气结界。水泡慢慢膨胀，容纳了耀扬，让他来到莱碧安身边。
莱碧安问：“成功了？”
耀扬点头，看看周围水泡外因光线作用而轻轻浮动的水下景色，吐出几口腹中积水，然后大口喘息。
莱碧安说：“放松身体，不要动。我的魔法水平不高，维持这个水泡很吃力。”
耀扬问：“谁让你来接应我的？”
莱碧安说：“没有人。”
耀扬也料到不会有人给自己安排退路，但又疑惑莱碧安怎么会知道他们的逃脱路线，欧芹再说叮嘱他不能告诉任何人，而他既然知道这条撤退线路危机重甚至可能根本不存在，也没有告诉普利姿薇。
耀扬突然明白了，问：“欧书艾什么时候开始跟你们合作的？”
“具体日期我不知道，但至少八年了。”莱碧安点头，“抱歉，我没有告诉你全部的实情。”
“很正常。”耀扬说，“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实情，每个人告诉我的，都是能帮助他们利用我的事情。”
莱碧安沉默。
耀扬笑了笑。
这是胜利日之后，莱碧安第一次看到耀扬笑，她忍不住问：“你笑什么？”
耀扬说：“我发现，当我明白了有些事情之后，在这个世界上做事就变得很容易，可惜我明白得太迟了。”
说完，他站起身，走到莱碧安面前，将她的头拥到自己怀里。
莱碧安并不反抗，轻声问：“你明白了什么事情？”
耀扬说：“世上本来没有忠诚与正义，一切都是互相利用——在这个世界上，有谁能不做棋子呢？”他轻轻咬了咬她的耳垂，在她耳边低声说：“如果你想私下接应我，然后煽动我的仇恨去对付欧书艾，你就不要做梦了。”
莱碧安平心静气地说：“我不是要利用你，我这一次真的是来帮助你的。”
耀扬耸耸肩：“我不需要帮助，我已经杀了皇帝，银城有很大的机会即将陷入混乱，叛军会抓住这个机会冲进银城。那些在主城里过着幸福生活的人们，就可以尝到皇帝带给我家人的灾难！这是我最好的机会，我只能抓住它全力去做。无论成功与否，我都接受。”
莱碧安不再讲话，耀扬注意到水泡一直在被水流推向下游，这会儿功夫他们已经离开了银城，水流变得更加湍急，显然是接近了龙空大瀑布的边缘。莱碧安合上了眼睛，全力操纵水泡，她的表情变得非常严峻，额头渗出汗来。
水泡颠簸了几下，试图往上游去，却没有成功。
耀扬问：“你搞不定了？”
莱碧安不说话，额头的汗更浓，双眉紧锁，光洁的额头出现了一道法令纹。
耀扬笑笑：“想不到吧，我们两个会死在一起。”
莱碧安看看耀扬，忽然放松了身体，坐在那里活动手指：“是啊，我忘记了，这样也蛮好。”
她停止输送魔力，整个水泡立刻开始轻轻波动和震荡，几头鲨鱼出现在水泡外，似乎它们也意识到了机会。
耀扬点点头：“蛮好。”
莱碧安说：“是啊，蛮好，如果我今天死，我可以说我自己死得心满意足。”
耀扬不信：“心满意足？你只要推翻贵族世袭制度就好？不希望自己从中受益？你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害死这么多人，不就是因为不满意自己只能做一个不世袭的子爵吗？你就不想等到天下大乱，跟着叛军杀进银城，也封自己一个女大公做做？”
“想呀，”莱碧安叹口气，完全不在意耀扬语气里的讽刺：“不过现在反正要跟你这小王八蛋死在一起了，不如不去想它。”
耀扬说：“你的理想可能要实现了，可惜你看不到。”
莱碧安忽然睁开眼：“看到我的愿望也要毁灭，是不是很开心？”
耀扬坦然点头：“我所有的梦想都被这个大时代一一摧毁，我不喜欢看到有比我幸运的人。我可以安心的去死了”
莱碧安说：“你所有的梦想都毁灭了，你确定？”
耀扬不回答。
“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你想做一个园林建筑师的？你马上就可以在一个自由的时代追逐你的梦想了。”那双一向狡黠妩媚的眼睛，第一次变得严肃而郑重，隐隐有泪花闪动。
“你还记得我的梦？”
“我在乎你的梦。”莱碧安抱住耀扬，低声说：“我们活着，就还有希望。从现在开始，为了你的家人，好好的活下去吧。”
耀扬的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接下来你不会要说你爱我了吧？”
莱碧安怔住了，瞪大了双眼，说不出话来。
“莱碧安小姐，你是野心家也好，玩弄男人的大玩家也好，现在你恐怕要失望一次了。我从来没有爱过你，现在我更是什么都不想要了，麻烦你坐过去一点，让我安静的死吧。”耀扬尽量放松身体，半躺在水泡中间，头枕双手，看着周遭混沌的激流。
莱碧安问：“你不相信我？”
“我已经被你骗过太多次了，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我为了救你，冒了多大的风险、放弃了多少东西，你知道吗？”
耀扬翻翻眼皮，看看莱碧安：“是吗？想不到你也有一时冲动做错事的时候——难道你今天月假来了？”
“你混蛋！”莱碧安失态地叫喊起来。
“……”
“你知不知道，我在这里等你，是拼了我的性命，在九死一生的赌博？”
耀扬闭上眼睛，喃喃地说：“让我安静地死吧。”
莱碧安忽然扑过来，狠狠地吻住了耀扬的嘴唇，她一边吮吸一边用牙齿轻轻地咬，几乎令耀扬痛得叫起来。
但是，这疼痛的热吻，却令耀扬冰冷多日的身体，突然燃烧起来。在他开始思考自己的处境之前，他已经紧紧地抱住了妖媚的女人，舌头开始卷入与对方的缠绵。
耀扬想推开莱碧安，但是莱碧安的眼睛令他忘了自己。
那双眼睛中满是绝望与热爱。
耀扬的双手激烈地动作起来，两个身躯迅速变成赤裸，就在他进入她的一刹那，水泡破裂了。而他们的身体从未这样火热过。
两个人在热吻与激烈动作中对视，不在意无法呼吸。
女人修长纤细的腰与丰满的臀剧烈地摆动着，用眼睛鼓励男人要快，要在死亡接纳两人之前，完成他们最后的爱。
男人加快了速度，女人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又痛苦又幸福的表情，仿佛随时要痛哭出来。
终于，男人在冰冷的激流中爆发了，两具火热的身体最紧密地缠绵在一起，女人心满意足地叹息一声，吐出最后一串气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