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震撼教育
第二天耀扬轮休，他搭公车回家。老爸之前打过电话来，说他们已经决定要用欧家那笔钱开个餐厅，刚巧经过熟人介绍，在天水区的繁华地段租了个地段不错的门脸，餐厅名字是耀扬的二妹取的，叫“娟姐小厨”，这几天全家都忙着装修。
耀扬找到铺位地址，发现许多老街坊都来帮忙，黄欢也在，围着件旧围裙，鼻尖上还带着块白灰。
耀扬跟黄欢打了个招呼，自己去里面的厨房找活干，老爸冲他一笑：“不喜欢刷墙，喜欢清理下水道？”
耀扬笑笑，上去接手干活，这铺位过去是家理发店，下水道里有许多头发，父子俩忙到下午，拆掉了原来的水管，换上了新的。娟姐招呼大家吃饭，餐厅里摆了两桌，黄欢和耀扬坐到了一起，耀扬低着头飞快吃完，始终没有说话。黄欢站起来说有事先走，娟姐让耀扬回家去睡个午觉，顺便送送黄欢。
耀扬和黄欢一起离开餐厅，黄欢说：“你别紧张，我不是因为乌里家倒了霉，又来吃你这回头草的。娟姐误会了。”
“那好。”
“我先走了，你不必送我。”
“再见。”
黄欢的身影消失在公车站的人群里，耀扬一个人闲逛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又到了莱碧安的家。
莱碧安在午睡，但这并不是耀扬第一次在她午睡的时候跑来打扰，耀扬在二楼起居室里翻看了一下今天的报纸，莱碧安卧室的门就打开了。耀扬从没进过那个房间，这是头一次看到那房间开门，不仅有些好奇地向里张望了一下，那房间门里挂着粉红色的彩色玻璃珠帘，看不清内部，只能看出墙壁似乎都是用粉红色的。
莱碧安穿一身绸缎睡衣，懒洋洋地推着轮椅出现，看到耀扬的衣服，忽然瞪圆了眼睛：“我的天，黑色狱警制服……你不会是跑回去万魔塔当狱卒了吧？”
耀扬点点头。
“为什么？”
“有很多事情我需要在那里搞清楚。”
“明白了，你的战友们都在那里。”
“差不多。”
“可是，那些事情你从他们那里，是永远搞不清楚的。”
“为什么你们的口气都像所有人都知道事情的真相、就是瞒着我一个人？”
“我们？”
“还有我们所长。”
“……并不是我们瞒着你，只是所谓真理，通常是很难用语言表达的。”
“至少你可以尝试一下。”
“你想搞清楚的，不过是曼陀菲是不是有罪，你是不是被人利用了，对不对？”
“对。”耀扬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闭上了嘴。
盛阿姨拿来一大扎桑歌丽塔水果酒，退了出去。耀扬看莱碧安，莱碧安看酒樽，耀扬给大玻璃杯加了半杯冰块，倒满酒，摇了摇，递给莱碧安，讨好地笑笑。
莱碧安看着耀扬，不接酒杯。
“哪里就懒成了这样……大小姐……”耀扬摇摇头，无奈地举着杯子送到莱碧安面前。
莱碧安神气地就着耀扬手里喝了一大口，说：“对于皇帝来说，曼陀菲还有你的战友有没有罪，根本不重要。关键是他们有力量。”她顿了顿，端详耀扬的表情，然后才接着解释：“在和平时期，对于帝国没有好处，只有危险的力量。”
“皇帝只是随便找个借口除掉他们？这件事情跟魔花匠没关系？”
“当然没有。皇帝有那么多子民，就好像一个拥有几十万头牛羊、几百个牛仔的大领主，并不会关心自己领地里出没的一头狼，那只是一件小事。”莱碧安接过杯子，喝干了杯中的酒，举着空杯子，当做哈哈镜，来看耀扬，“魔花匠杀了多少人，魔花匠还在不在，也不重要。有警察和宪兵精英严密保卫，皇帝和皇帝真正重视的人，根本没有任何危险。”
耀扬愣愣地盯着玻璃杯后那只被放大了的丹凤眼，过了一会儿长叹一声：“我明白了。”
“贱民小子，你可别干傻事——你没那个本事。”
“你担心我去劫牢？放心，我在里面蹲过，已经没那么勇敢了。”
“我还是不大放心，你的眼神有问题，透着不安分。”
“他们毕竟是我的战友，而他们会被牵连坐牢，也跟我有关系。”
“人生就是这样的，每个人要活下去，多多少少都要牺牲一点别人的利益。你并没有故意去陷害别人，已经很了不起了。而且，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还能怎样？你就算把工作辞了，回家去送外卖，也改变不了什么，只是害了自己。”
耀扬一口气喝了一大杯酒，苦恼地抓头发。
“你不是说，里面并没有谁跟你很熟么？”莱碧安感觉不可思议，“是，你的确跟他们在同一支部队待过，穿过同一种制服。但是你上次还没有被打醒么？你现在穿的是警服，把你当自己人的，是我们这些警察。”
“我只是想帮他们在里面活得好些。”
“可是，他们愿意接受你的帮助么？”
“假好心！”霍越把两包烟丢到地上，在上面吐了口痰，又从铁栅栏中伸出腿来，在上面踩了一脚。
耀扬担心舍尔会不给面子，所以到牢房找到霍越，托他带几包烟给兄弟们，没想到这个好歹跟自己并肩战斗过的牢友，竟然也充满敌意。他看着霍越的眼睛，忍气吞声地说：“你也不相信我？”
“相信，我相信你是叛徒。”霍越冷笑：“在这黑牢里关久了，不管怎样的机会，人们都会拼命抓住，给狱警当干儿子的，给肥基当小妾的，我都见过，何况是你这作个伪证就飞黄腾达的。”
“飞黄腾达？”耀扬忍不住想反驳说自己放着飞黄腾达的机会没去，是为了大家才回来的，但又咽了下去，他知道对方决不会相信他的话，耀扬问：“既然咱们当过战友，你们就不应该冤枉我，请你想一想，你有什么证据说我作伪证？”
霍越一时语塞，想了想，咬牙切齿地说：“曼陀菲元帅是大仁大义的英雄，他要杀人自有兄弟们动手，何必装神弄鬼？再说，那些被杀的都是跟我们荣民军人为难的，谁杀了他们都是英雄，我如果知道凶手是谁，只会崇拜，不会出卖！”
耀扬不再争辩，转身走了，离霍越的牢房不远就是值班室，耀扬经过的时候，里面的狱警们都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耀扬分明看出他们与自己的距离感，就好像当初在派出所里那些巡警同僚一样。耀扬明白自己这么作是犯傻，甚至会让自己很难与万魔塔这些新同僚打成一片。作为一个狱警，却低三下四地去讨好犯人，不是白痴就是心虚。
“再试一次，我只再试一次。”耀扬在心里对自己说。他走进值班室，问新同事：“大力金刚，舍尔关在哪个牢房？”
“进仓库了。”小丽不用看记录，直接回答。“仓库”是狱警们的黑话，指的是那间不能站立的地下禁闭室。
“为什么？”
“昨天，那帮兵痞又跟肥基他们群殴，我们就挑了几个闹得凶的入库了。”
“钥匙借我一下，我去给他们送点水喝。”
“耀扬哥，我说错话你别见怪，讲义气不是这么讲的……”小丽找出钥匙给耀扬，跟着他出来，悄悄说。
“下不为例。”耀扬示意小丽停下，自己提着水桶和一个装了些面包香肠之类食物的袋子，走下了楼梯。
有些出乎耀扬的预料，舍尔很痛快地收下了食物和水，还说了声：“多谢。”
“营长……我……”耀扬有些激动。
“谢谢你关心我，但是，义气不是一点吃喝就能证明的。”舍尔好久没刮胡子，胡子上沾满面包屑和水凝成的疙瘩，看上去有些滑稽。耀扬却仿佛回到了当年东线战场的袍泽中，两个脚跟不自觉地并拢，庄重而认真地问：“请下命令，我一定完成！”
放风时间，万魔塔的“空中操场”上。
耀扬穿着第十八模范监狱狱警的黑色制服，双手背后，静静地站在平台的一角，等待着囚犯们出现。
舍尔和霍家兄弟等一班老兵是先出来的，耀扬冲他们笑笑，老兵们一愣，舍尔看看耀扬，微微点头，带着人走开了。
肥基带着人慢悠悠地走上来，与耀扬四目相对，他犹豫了一下，来到耀扬面前，递过一包昂贵的玉溪烟，一脸谦卑的笑容：“长官好！”
耀扬看看他，忽然大喊一声“有人越狱！”跟着一脚踹在肥基胸口。
肥基被这一脚踹得向后倒退几步，退到平台边缘栏杆处，他还来得及叫救命，耀扬已经冲到他身边，一拳打在他喉咙上，打得他气都喘不过来，更发不出声音，跟着一肘撞在他胸前，肥基肥胖的身躯就这么倒栽了出去，消失在下面的云雾中，好一会儿才遥遥传来一声闷响，显然是坠入了冰冷的河水。
耀扬回过身来，却没有看到想象中的大混乱。
狱警们若无其事地吆喝着让犯人蹲下，犯人们懒懒洋洋地服从。老鼠大声冲耀扬说：“没抓住？跳下去了？没法子……你已经尽力了。”然后宣布：“犯人1941越狱，拉警报，放船！”他过来推了耀杨一把：“你自己的手尾自己搞定，下去出一趟船，找尸体——你会不会潜水？”
警报响起，很快又被掐断，另外一个狱警大声宣布：“没事儿了，都起来吧！”
犯人们继续走圈儿，有几个人捡起刚才混乱中掉到地上的半截烟，嘟嘟囔囔地抱怨着重新点燃。一群老兵聚集在舍尔身边，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齐声叫：“狗咬狗！狗咬狗！”
耀扬定定地看看舍尔，舍尔慢慢地走到耀扬面前，两眼望天，说：“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