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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场)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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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场)一瞥

  如果是在平时曹娥秀绝对会顾全所谓的“大局”但今天她真的做不到!因为她不想再看见那个人那张脸不想再听到他的声音不想再听到他在人前又温柔又感伤地向她表达关怀似乎她才是那个不通情达理、无理取闹的女人。不管她曾经如何沉迷现在的她只想离他远远的永远不要再有任何纠葛。
  是的他是高官是权门贵婿而她只是个低贱的戏子根本就配不上他连做小星都不配。那她退出总行吧?惹不起还不许人家躲了?
  一次痛入骨髓的伤害足已让一颗热烈真挚的心从此冷却。
  但秦玉楼已经板起了脸阿力麻里已经挡在她们面前笑容可掬地说:“曹老板我在四海楼特地设宴庆贺贵班今日演成功你可一定要赏光哦就是去吃个饭吃完就送你们回去。”
  鬼才信是你请呢四海楼是左相窝阔台家的产业也就是阿塔海老婆家的。跟朋友在自家的酒楼吃饭还要朋友掏腰包请客?
  曹娥秀当然知道他的意图无非就是想当和事佬继续撮合他们两个。如果是以前她会觉得很幸福记得有两次跟阿塔海闹翻了都是他打着好哥们儿阿力麻里的名头请她吃饭然后才和好如初的。只是今非昔比那时候的确是闹闹脾气这回她是真的死心了。
  可惜一个当戏子的人总有那么多身不由己她还未开口秦玉楼已经喜出望外跑过来打躬作揖:“恭敬不如从命那就多谢将军了。”白花、红花以及一干师弟师妹都喜滋滋地过来谢恩。
  也难怪他们高兴成那样有人请曹娥秀吃饭很寻常但肯请所有戏班弟子去四海楼的主并不多有些跑龙套的师弟这辈子可能还没去过四海楼吧。
  曹娥秀还能说什么呢?她可以不理睬阿塔海可以找尽由头向阿力麻里请辞却不能不给师傅面子不能不顾忌到师弟师妹们的感受。师傅带戏班不容易师弟师妹们结识高官不容易真得罪了这两位爷以后吃亏倒霉的不只她还有这里所有的人——所有这些与她同屋而居同锅而食的人。她没有亲人这些人就是她的亲人尽管他们中也有人让她很心烦可还是亲人。
  她只能咽下所有的委屈打点起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向阿力麻里致谢。
  曹娥秀不走秀儿更没理由走了。其实站在她的立场此刻正该多结交此类达官贵人留下来只会对她是有好处。
  转头再看那两位蒙古小姐已经把戏班的各种道具摸了个遍还把大刀长枪拖出来耍叽叽喳喳的高兴得不得了。大概因为她们自己是女孩的缘故故而对两位女主演没多大兴趣倒是缠着白花、红花他们问长问短让他们教她们耍花枪摆架势。
  因为有蒙古将军和总管大人在门外有他们的人把守就像十一第一次领着秀儿进来找曹娥秀一样其它的戏迷都被挡在外面了。所以坐了半天竟然只有这几个蒙古人在再没见其它人来贺。
  秀儿纳闷起来:别人进不来关伯伯和十一也进不来吗?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走到门口张望差点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秀儿抬头一看立即惊喜地喊:“十一你来了?”
  他笑着点头开口第一句就是:“你今日演得可真好!我们巴掌都拍痛了就是你娘爱哭从头哭到尾。”
  秀儿吃惊地问:“我娘也来了?”因为排练时间短赶戏赶得特别急正式登台前根本抽不出时间回家也就不可能亲口邀请爹娘和妹妹们一起来看她的场戏。其实她也不敢邀请怕他们坐在下面她会紧张会出错。
  开场前一天十一到南熏坊去看她还曾特地问她:“要不要我帮你带口信请叔叔婶婶来看你的场?”
  秀儿开始同意了后来送他走的时候又说:“明日还是先不要请他们有他们在我怕我会不自在会出岔子还是等我多上几场不慌了再好好请他们看。”
  十一点头称是。想不到爹娘到底还是来了。
  此时秀儿也顾不得秦玉楼会怎么想了不管三七二十一跑到外头果然关伯父和一帮书会的朋友都在爹娘还有几个妹妹也在。
  秀儿才一走过去颜如玉就抱住她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抚摸着她脸上被草鞋擦过的地方呜呜咽咽地嚷着:“我就说肯定砸到了吧你们还说没有簪子都砸掉了怎么可能不挂到脸。你们看这不是一个乌青的印子?我可怜的宝贝呀爹娘对不起你。”说到这里哭得更伤心了。
  朱惟君也凑过来看就连十一都脸色凝重起来认真看了一眼说:“真的乌了?我还以为没砸到人呢。”
  关苇航过来看了一下说:“还好是草鞋不是什么尖利之物等会我给点清凉膏你带回去擦擦过几天就好了。”
  几个妹妹围了上来拉的拉手抱的抱腰小脸上尽是不忍。秀儿哄好了母亲弯腰抱起小八妹她伸出软绵绵的小手抚摸着那个乌青的地方说:“四姐痛不痛?我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痛了。”
  说着真的凑过去吹了起来热乎乎地风从耳旁吹过秀儿的心里也热乎乎的。为了她们什么苦都是值得的!不过一只草鞋而已就算真砸到也没多大的事从没听说谁是被草鞋砸死的。
  谁知秀儿越这样安慰母亲颜如玉越泪流不止一再哽咽着说:“秀儿咱不演戏了回家去吧爹娘怎么着也不会让你挨饿的。”
  这时周围已经有不少人在指指点点了多半都是看过戏后舍不得走的观众他们不敢去有蒙古兵把守的后台只敢在路口站着想等她们出来再一饱眼福。
  其实以秀儿这个新鲜出炉的女伶的新鲜程度即使是刚刚看过戏的观众也未必就认得出她下妆后的本尊。只不过因为她正好从后台出来又被哭哭啼啼的母亲抚摸着那被砸过的地方所以才确定了她的身份。
  朱惟君情知这时候让秀儿回家是不可能的入乐籍是闹着玩啊今日入籍明日脱籍拿朝廷律法当儿戏吗?但此时此刻他心里也很自责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老婆才好。他活了四十年一直潇潇洒洒无忧无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直到后来搬到和宁坊妻子告诉他所有的积蓄全部花光家里只剩下一点饰和一栋并不值钱的房子他才开始着急想要出去谋个事做。也就是说直到四十岁他才第一次有了养家糊口的概念。
  真正让他心里愧疚不安的还是女儿入乐籍。这件事他没敢跟任何亲戚朋友讲——玉京书会的除外。秀儿有三个姨母三个舅舅那些人自从他把万贯家财败光卖掉老宅搬到清远巷的宅子后就基本上没来往了。原因显而易见怕被他家拖累。穷人尤其是巨富变成的穷人总像身上带着瘟病一样人人都避之犹恐不及。
  最后还是关苇航笑眯眯地打趣道:“弟妹你再站在这里哭我们会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堵住的。秀儿唱了半天也饿了我们去吃饭吧我昨天就订了一桌酒专程为秀儿庆贺呢。”
  朱惟君不好意思地说:“班头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还是我请吧本来为秀儿的事就已经麻烦你很多了让我请一餐酒让秀儿好好敬你一杯。”
  关苇航拍着他的肩膀笑道:“秀儿敬的酒我肯定要喝的但不是现在。等秀儿以后成了名角她再请我决不推辞看今天秀儿的表现离这天也不远了。”
  秀儿却尴尬起来这怎么办呢?阿力麻里将军的宴席不去不好关伯伯的宴席不去也不好。
  就在她迟疑的时候戏班的人也卸好了妆6续出来了走在最前面的是两个蒙族少女。她们一路小跑到一辆豪华大马车旁兴奋地推开车门喊着:“帖木儿你怎么不进去啊里面好多好玩的东西呢。”
  另一个说:“我还学会了好几个动作待会儿做给你看。”
  秀儿忍不住好奇往车里看立刻对上了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
  但只有片刻的凝眸她全身所有的寒毛都倒竖了起来因为几乎就在同一瞬间她明显感到了从另一辆车窗口传来的窥视。她立即把目光转向那辆车车帘嗖地拉上了墨绿色的窗帘。这辆车她坐过的这车门她踢过的她不用看就知道里面是谁。
  原来他还没有死心他今天也来看她的场了。他把车停在这里窥探她是想等阿塔海走后再出来骚扰她吗?
  至于那双清澈的眼睛她再回头时已经看不到了。
  因为知道勃勃就在附近也因为知道师傅他们很快就要出来了秀儿催着父母上了早就等在一旁的马车匆匆离开了戏院。
  当他们的车和那辆豪华马车擦肩而过的时候秀儿又情不自禁地想起来那双纯净的眼眸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匆匆一瞥她却觉得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