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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忆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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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尘忆梦

  “程公子怎么还没来?”
  “这……”
  沉璧为难的皱皱眉,那个程怀瑜确实比约定的时辰晚了很多,可这也不能全怪他。此人拥有富甲一方的显赫身世,与生俱来的俊美容貌,又加上坊间盛传程家与皇室之间颇有牵连,他理所当然的成为备受关注的传奇人物,更成了无数豪门世家争相攀亲的对象。作为万千芳心暗许的金龟婿选,骄傲或是不可一世,不都正常么?
  “小姐稍安勿躁,程公子此行苏州因有生意往来,杂事想必多了点。”
  “我要等到什么时候!”
  沉璧吐吐舌头,识相的溜一边去了,柳二小姐的怒气显然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明哲保身要紧。
  脚下熙熙攘攘的车马川流不息。沉璧喜欢站在局外看人来人往,她觉得没准哪次错眼,就能看到另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就像那年在宿舍阳台上,喝着黑米粥呆的姚佳与敲着空饭盆路过的林楠彼此对视的那一刻,夕霞如绽放的烟花。
  她其实记不太清林楠的长相了,人的记忆很有限,再怎么精心描绘的素描画都敌不过时间做成的橡皮擦,所以,当很多年过去以后,烙在画上的无论朱砂痣还是白月光,都会模糊成最熟悉的陌生人。沉璧希望他们还会再见。虽然,就算是对面相逢,也不会再听到他亲昵的唤自己“佳佳”。
  沉璧眯眼看了看瓦蓝的天,往嘴里塞了两颗乌梅,咸咸酸酸的味道在舌尖泛开,她忽然有点伤感。
  她很早就明白自己不能活在过去,严格来说,姚佳和林楠的相亲相爱并不属于沉璧的过去,眨眼的功夫,还真成了上辈子的事,所以最多只能偶尔想想。不仅如此,她还被轮回司的小鬼给骗了,什么紫气东来花开富贵,害她白做**梦,哪知到头来连个落难公主都称不上,充其量也就是苏州大户人家的小丫鬟。不过……
  沉璧唇边不觉浮上一丝笑意,她也有一笔旁人无法企及的财富——沉非。
  沉璧清楚的记得在冰天雪地里睁开眼时见到的第一张面孔,尽管沾满血污,仍掩不住少年的清秀,她当时傻愣愣的盯着他瞧,第一反应竟是——这年头当爹的未免太年轻了点。
  紧接着,少年朝她□的小屁股上狠拍了两巴掌,她痛得尖叫,却很郁闷的听见自己出的婴孩啼哭,惆怅之余,忍不住心酸挥泪。别了,木木。别了,花费19年时间才爬完的教育金字塔。别了,佳佳最心爱的吉他……
  “娘,妹妹和您一样漂亮,您听……她哭得多大声……”少年忍泣的呜咽打断了她的怀旧,她噙着泪花看向躺在雪地中的女人——他们的母亲。
  血染的衣衫凌乱铺陈,有如雪地里盛开的红莲,美得触目惊心。她或许有着精致的五官,但惨白的脸已与雪色融为一体,变得不甚分明,唯有漆黑的眼眸灿若晨星。
  “璧儿……”她翕动着嘴唇,向新生的孩子伸出手,想要揽进怀中。然而,终没能够。
  流星划过天宇,美丽的眼帘慢慢垂下,她投向沉璧的最后一抹目光充满眷念与绝望。
  沉璧立刻意识到自己这辈子又成了没娘疼的孩子,前尘旧梦夹杂着怨天悯人,顿时悲从中来,扯开嗓子放声大哭。
  彼时的沉非也不过十岁上下,被沉璧哭得彷徨无措,自己反而忘了伤心,对着娘亲磕了几个响头,抱着唯一的亲人逃命去了。
  沉璧至今都不知道爹娘是谁,又是为何遭人毒手,沉非用小男子汉并不算坚实的胸膛给了妹妹一方宁静的天地,他将沉璧照顾得很好,哪怕常常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的回来,也总能从兜里掏出些好吃好玩的东西,一串糖葫芦或是一个布娃娃,塞进沉璧手里,笑得分外满足。兄妹俩居住的山谷里满是野生的梨树,冬去春来,雪消花开。沉非练剑的时候,就将沉璧放在简陋的木头推车里让她自己玩耍,清香的花瓣掠过沉璧的手,而那双胖乎乎的小手往往正在试图或者已经成功的抓住了颈上细细的红绳,红绳的底端坠着一枚钻戒——虽然也没人看出这稀罕物的价值,但依照民间传说,含金衔玉而生的孩子都属天降祥兆,沉非因此没有把这个怪模怪样的东西摘下扔掉,只充当了妹妹的玩具。
  再长大一些,沉非学会了采集药材野果去山谷外的小村镇换回食物和妹妹的新衣服,再加上剑术有所精进,身上的伤痕便逐渐少了,而沉璧也学会了生火做饭,小丫头常坐在山谷口的大青石上等哥哥回家。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七年。
  七年后,沉非背着把木剑,牵着沉璧的手走出山谷。他从不将心底埋藏的仇恨透露给沉璧,并不代表他能全然忘却,他想在拜师学艺前安顿好沉璧。在他看来,七岁的妹妹生得活泼讨喜,不难找一户愿意收养她的好人家。沉璧自然能看出沉非的打算,她并不希望和哥哥分开,但她也明白,如果沉非的力量不足以与当年迫害父母的仇家相抗衡,兄妹俩迟会被斩草除根。两世为人,她比谁都清楚生命的脆弱和无奈,能够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于是,她不哭不闹,一路上乖巧的依偎在沉非身边,珍惜着彼此还能给予的小小温暖。
  一次偶然的机会,沉非从一伙人贩子手里救下了一个小男孩,小男孩的爷爷柳伯是苏州一家绸缎庄园的总管,乐善好施,为人忠厚,他收养了沉璧,并与沉非定下代为照看的七年之约。
  离别的时候,兄妹俩都很坚强的没有哭,沉璧躲在庄园门口的石狮子后面,望着沉非的身影在夕阳余晖里走远。天色一点点暗沉下来,又过了很久,远处的芦苇荡里才传来一个少年的号哭,晚风阵阵,依稀夹杂着沉璧的名字。沉璧的眼泪这才“噼里啪啦”的落下,但她很快转身走进庄园的大门,她要好好活下去,等沉非回来。
  又一个七年就快过了,沉非应该正在来苏州的路上,不管这些年里他学了些什么,好歹得传授几招给妹妹作为补偿,说不定一代女侠将会由此诞生……
  “程怀瑜要是再不来我可就……”
  沉璧的黄粱美梦正做得开心,柳二小姐的抱怨很不是时候的插进来。
  “小姐既然来了,多等一会也无妨。据说程公子此行收到的锦笺不计其数,他却只对小姐有所回应,可见小姐在他眼中还是与众不同的。”
  沉璧免不了昧着良心好言相劝。不得不承认,柳二小姐积累了十六年的为数不多的修养今日算是全招待了出来,要是换作沉璧自己,早就拍屁股走人……哦不,是海吃一顿兼带打包回家然后把帐记在程怀瑜头上再走人。她对这种没事摆谱的富家公子向来没有半点好感,但她不想早早回府。深宅大院里的丫鬟并不是那么好当的,虽然古往今来的文艺作品中常常将千金小姐定义为美貌温婉知书达理的代名词,可是当七岁的沉璧挨了她人生中第一个莫名其妙的大耳光时,她就意识到那只是文人们一厢情愿的幻想,也明白了“艺术高于生活“的真义——在此基础上,她很快摸索出了以不变应万变的求生之道,并且游刃有余的讨得夫人小姐们的欢心,日子便有惊无险的过了下来。如果说这些还不是最难忍受的,那么对十四岁的沉璧而言,至今无法适应的莫过于陪着她们蹲大牢般的养在深闺。一年到头难得出来放次风,多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也是好的。
  “那你还不去守着?误了事可小心你的皮!”柳二小姐踌躇了半天,还是舍不得拂袖而去,只好猛灌几口茶水,憋着一肚子气继续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