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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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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去春来

  玩笑间,沉璧将目标转向下一根离她稍远的冰凌,手臂不够长,她微微踮起脚,眼见就要够着,冷不防脚腕一扭,来不及惊叫,整个人便从梯子上掉下来。她本能的紧闭双眼,预想的疼痛却没降临,额前碎被风撩起,轻轻暖暖,竟是谁的呼吸。
  她偷偷睁眼,撞见一双黑亮的瞳仁,深邃如潭,温润如玉,含着浅浅的笑。她一时竟有些呆滞,因为在对视的瞬间,她在那明澈的潭水中清晰的看见了自己的倒影——第一次,留意到别人眼中的自己。无意识的,目光微微一转,瞥见阿慕的面容,她这才惊觉自己原是落在了他怀里,心中一窘,忙跳下地来。
  “姑……姑娘,”小翠拉着沉璧的手,紧张得舌头打结:“没……没伤着哪儿吧?”
  “还好,挺好的。”沉璧抻抻胳膊,感激的冲慕容轩笑笑:“谢谢你。”
  慕容轩维持着一贯的静默,而此时的沉璧却觉得他的眼神与平常不大一样。嘲弄?戏谑?似乎都不对,嬉闹惯了,那种毫不掩饰的关切反倒让沉璧困惑,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回归正途,拎起装着冰凌的小桶,急急忙忙的就往厨房冲:“阿飞,准备开工了……”
  “姑娘……”小翠顾不上慕容轩,一路紧跟其后:“姑娘慢点,小心鞋底滑……啊,郑伯来了,先回屋里坐坐吧……”
  “你且忙着,都不是外人。”
  刚步入后院的郑伯忙让开路,小翠的身影消失在蓝布门帘后,雪地里,只剩一老一少。
  郑伯走上前,看看犹自出神的慕容轩,低声道:“少主,天义门信使……”
  “她穿得那么单薄,难道不冷吗?”
  慕容轩对着沉璧消失的方向自言自语,郑伯愣了愣,哭笑不得之余才注意到慕容轩早上出门时的那件貂毛披风早离了身,身着绛紫团福锦袍伫立在透骨的朔风里,他竟也丝毫不觉。
  天空飘撒着零星雪片,未尽的言语被老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所取代。
  木木红茶坊当晚的餐后甜点又推出了了新品种,尽管众人对沉璧制作的牛奶沙冰都是浅尝辄止,所幸认可称道者居多。于是,眉开眼笑的老板娘一刻也不耽误的翻出数只空酒坛装满清水,冻成冰陀后在地窖掘土三尺埋了进去。忙到半夜收工前,老板娘拍拍店小二的肩膀,笑嘻嘻的指着最后一只酒坛问道:“阿飞,你仔细看看,那是什么?”
  “坛子。”店小二努力撑开上下眼皮,老实作答。
  “里边呢?”
  “冰块。”
  “错,那是钱,白花花的银子哪!等到秋后,你和小翠就可以安心的生个大胖儿子,我也有得玩的了,哈……哈哈……”
  沉璧笑得格外踌躇满志,丢下面红耳赤目瞪口呆的两口子扬长而去,不料才钻出地窖,笑声就化作一个结结实实的大喷嚏。紧跟着,一件犹带体温的厚披风裹上她的身子。
  “谢谢,阿慕。”沉璧抓紧领口,转身歉然道:“没想到会弄得这么晚,累你当苦力到现在,赶紧回去休息吧。”
  地窖口的纸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漾开一轮轮昏黄的光晕,模糊了男子微笑的脸,唯有两颗明亮的眸子灿如星辰,他抬手捻捻沉璧的衣袖,摇头。
  “我穿得不少,你看……”沉璧很快会过意来,迫不及待的挽起罩衣袖口让慕容轩见识普及在后现代的防寒必备品——羽绒服。
  这件由徐飞拔毛小翠裁剪的新款羽绒服刚立秋就开始准备了,那会儿十里塘的鸭子长得最肥,沉璧的设计图纸画得直如行云流水,大有杀进巴黎时装展的气势。羽绒服原本做了三件,可徐飞和小翠却不习惯,说是轻飘飘的不厚实,没多久就换回了那种沉璧一套上去就觉得手肘拐不过弯的大棉袄。
  慕容轩对完全没概念的东西当然也不会有好感,他皱皱眉,屈指在沉璧脑门上弹了个爆栗,不由分说的将她推上楼。
  第二天沉璧好梦睡醒,惊见床头连带衣橱里的单衣一夜之间全变成了夹袄。无奈嫌疑犯矢口否认,而镇上大小布庄正值年关打烊,于是羽绒服叠夹袄的组合穿法便一直延续到春分,捂得沉璧脸上的痘痘也如雨后春笋般争先恐后往外冒。
  “昨天是鸡蛋清,今天是这个,你确定有用吗?”小翠一边将牛奶兑进蜂蜜搅成粘稠的糊糊,一边不无担忧的细瞅沉璧的脸。
  “有……有用。”沉璧对着窗台上的镜子掐掉一颗痘痘,呲牙咧嘴道:“不管怎么说,我得想办法保住脸面不是?要真毁了容,自己瞧着磕碜不说,出去吓着孩子怎么办……哎哟,疼死了……阿慕好多天没露面了,准是躲在哪幸灾乐祸呢,你替我转告他,别再让姑奶奶逮到,否则一定拖去地窖严刑逼供,你说他像是那种没事就到处嘘寒问暖的好心人么,八成早蓄谋整我来的……”
  “姑娘也别想多了,”小翠忍笑走开,拧了块热帕子给沉璧敷脸:“我看阿慕对你还是挺上心的,那事就算是他干的,不也是怕你在倒春寒里受凉生病么?你如今疹子,他几次三番从嘉兴城里带来大夫给姑娘诊治,前些天开的方子这不还搁着么?要我说啊,姑娘也无须过于担心,我敢打包票,等春晌一过,疹子自然就退了。”
  沉璧扁扁嘴,过了好一会才又问道:“阿慕又回嘉兴了么?”
  “听郑伯说他是家中长子,年头族里有活分派,少不了各样琐事需要人打理,他忙过这阵子还会来。”
  “最好别来了。”沉璧将调好的糊糊一点点往脸上抹,没好气的埋怨:“他一出现我的神经就得绷紧,累。”
  “阿飞说了,不是冤家不聚头。”小翠闻言暗笑,她和沉璧相处已有数月,潜移默化中被她大而化之的性子所感染,主仆意识也慢慢淡了,反倒更投缘。尽管嘴上不说,她很多时候其实是将沉璧当妹妹疼爱的,便如眼下,忍不住逗了逗,却见沉璧的神情又有激愤的趋势,忙打岔道:“好了好了,你赶紧涂,涂完别乱动。咱聊点别的,对了,你知道今年镇上的布庄为啥都开张得这么晚吗?”
  沉璧想了想:“也不算晚啊,大伙儿一年难得有次走亲访友的机会,车马劳顿的在路上都要耽误不少时间。而且,真要上门的生意也跑不了,不如干脆尽兴而归。”
  “全天下的生意人大概就你会这样想呢。”小翠啼笑皆非道:“恰恰相反,据说嘉兴在年前就迎来了一位生意场上的大人物,江南一带享誉天下的无外乎丝绸织绣,那些掌柜的不都前呼后拥的赶去巴结了,指望着赚个盆满钵满的开门红。”
  “哦,那人名气可真大。”沉璧舀起最后一勺糊糊,漫不经心道:“不过,他也够蠢的,上好的丝绸遇冷易脆,他寒冬腊月的赶来江南,还指望挑得到好货?”
  “这个……我也不清楚。”小翠经沉璧一提醒,也察觉出不对,只好随口道:“想必是程家产业大主顾多,次货也能卖出好价钱,不在乎细枝末节。”
  “商业信誉可是比价钱更重要的……咦,程家?”似乎有点印象,沉璧停下动作,开始在有限的记忆中搜刮着关于这个姓氏的其他信息。
  “对,南淮程家,御赐牌坊。你不会连程怀瑜都不知道吧?程家长孙,十二岁科考状元及第,殿试场上以雪为题的即兴七言赢得龙颜大悦,亲笔替下晚雪两字相赠,世称‘晚雪公子’。除此之外,他的琴棋书画也都造诣非凡,南来北往,长箫为剑,吹尽风流……”小翠滔滔不绝的如数家珍,浑身的兴奋劲与出现在娱乐频道围堵偶像的粉丝们如出一辙。
  “这个……我在见到他之前也是很有想象力的……”沉璧由惊叹到好笑,等小翠告一段落并投来期待共鸣的目光时,她决定实话实说,结果,一句话没说完,被小翠的高分贝打断。
  “你认识程怀瑜?在哪里?什么时候?”
  “呃……去年,在一家酒楼,”沉璧生怕再引来一串连珠炮,含糊道:“谈不上认识,远远的看过一眼而已。”
  “只一眼么?太可惜了!坊间百姓都把他描绘得像天神,英俊儒雅,谈吐不俗……”
  “谈吐俗不俗我不知道,相貌倒还行,不过,比起天神就……”沉璧顿了顿,突如其来的,脑海里竟浮现出另一张脸,融融火光流淌过神祗般的俊朗轮廓,蓝宝石般的眸子漾起暖暖涟漪……
  “就怎么了?”
  小翠的催促让沉璧回过神来,她晃晃脑袋,甩开莫名的怔忪,孔老夫子都说过,食色,性也。既然人长得好看,多想几次也属正常。她抬头看看小翠,忍俊不禁:“你见过天神长什么样吗?”
  小翠呆了呆:“没见过。”
  “所以,没见过才是无限完美的。”沉璧颇为感慨:“很多东西都是走近了才能看得清,没准,那程怀瑜还没你家阿飞好呢。”
  “照你这么说,嘉兰四公子岂非都是浪得虚名?我流落市井时,常听人提到‘晚雪逐月,凌霜吟风’八个字,所指必定也是和程怀瑜不相上下的了不得的人物,只我孤陋寡闻,不知是哪路英雄豪杰,又因何得名。”
  “嘉兰四公子?”沉璧难以遏制的联想起大名鼎鼎的F4,笑意不请自来:“以程怀瑜为参照的花样美男四人组?”
  好在只顾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小翠没在意听:“……不过,有一句你也说对了。”她红着脸低下头:“在我心里,阿飞自然是最好的。”
  “什么?说什么大声点!咦,阿飞,你怎么呆在门边不进来?”
  小翠“唰”的站起来,风吹动门页“吱呀”作响,里外空无一人。
  “你,你居然骗我,坏丫头……”
  “哈……哈哈……啊啊啊……别,别挠痒痒……”
  朝阳透过才挂不久的竹帘溢满一室清香,筛下无数金色碎末撒在追逐嬉闹的女孩身上,裙裾在空气中翻飞出浅浅光影,笑声掠过十里塘,惊得柳梢的黄鹂“嘀”的腾空而起,柳枝轻点水面,泛起阵阵涟漪。
  树下伫立良久的黑衣男子默默转身,竹编斗笠下,薄唇勾起一抹欣慰的笑容,璧儿,原来你已经长大,懂得照顾自己,懂得让自己快乐。而你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像极了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