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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年虚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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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年虚度

  庭前花开花落,天外云卷云舒。时间不慌不忙的踱着步子过去了,带走快乐,也带走忧伤。
  转眼又到了秋天,终南满山红叶。
  天义门的一帮师兄弟们最近又有了闲暇的好去处。
  每日下了早课,紫烟峰的小树林中,一定会出现一抹俏立的身影。
  红叶胜火,白衣赛雪,一颦一笑的绝代风华,怎叫一个“美”字来形容。
  借问吹萧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
  情窦初开的少年,或稳重或活泼,都忍不住近前搭讪。少女却只管一心一意的练功,她并未学很精深的招数,只是一整套云袖舞,融合了一些轻功和剑术,防身堪堪够用。不过也说得过去,这般美人断然不会一辈子舞刀弄剑,她的身边,该有多少争相守护的英雄豪杰呢。
  既然少女一视同仁的谁都不搭理,众光棍常聚在一处评头论足也算和乐融融。
  光棍甲:“我敢打赌,她那把剑绝对是纯金的,瞧那光泽,都闪花了人眼。”
  光棍乙:“初入江湖,用太贵重的兵器可不算好事。”
  甲垂涎:“怎么不好,要真遇上歹徒,对方还得在劫财或是劫色的选择中犹豫一番。”
  乙鄙视:“去你的,她无论被人劫了哪样,风左使铁定荡平江湖,大伙儿也轮不到好果子。”
  丙插话:“为啥扯上大伙儿?”
  乙继续鄙视:“呆子,风左使还会不知道咱们成天价的跟着她跑?到时候准安上一条保护不周的罪名。”
  丙恍然大悟:“言之有理。哎,你看,风小妹既是这般绝色,风左使一定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甲作阅美无数状:“那也未必,你瞧风大嫂,不也姿色平平么?”
  乙叹息:“傻吧,人家是行川长老的高徒,平日哪会用真面目示人?”
  甲不服气:“美人就是要给人欣赏的,干嘛遮遮掩掩?”
  乙阴笑:“人家留个小妹给你欣赏就算很大方了,你还指望看人家老婆?当心被风左使听到,一声不响的干掉你。”
  甲不怕死:“嘿,我听说嫂子曾经还真是个不输给风小妹的美人,只不过后来因为意外,脸上受了点伤……女人一般都很在意脸蛋么,所以就对面具感兴趣了。”
  丙打完酱油回来:“跑题了跑题了,咱接着说风小妹,你不觉得像她那个年纪,冷淡得有些不正常么?”
  乙唾弃:“少来,你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人家是还没看到合意的。”
  丙神秘莫测:“不不不,我有个小道消息,乃们都知道忘忧蛊吧?种入体内能够让人忘却一切伤心事。据说风小妹其实是受了情伤才跑来终南山的,因而风左使请允昌长老给她种了忘忧蛊。她之所以这么冷淡,明显还在割舍旧情的阶段,咱只要有耐心,等她恢复好了,希望也就来了。”
  甲乙同疑惑:“真的还是假的啊?”
  丙拍胸脯:“有一次无意中听到嫂子和几位长老闲聊,确实提到过风小妹和忘忧蛊,疗效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甲嗟叹:“啧啧,哪个混账王八蛋竟敢伤风小妹的心,待本尊去收了他。”
  乙不屑:“吹牛不眨眼么,来来,先和师兄我比试几招……”
  丙起哄:“哦哦哦,押注,赶快押注……”
  舞剑的少女大约是累了,又或者是被附近的喧闹所惊扰,她停下动作,秀气的眉峰皱了皱。
  “璧儿,喝口水。”林中走出一名青衣男子。
  少女浅浅一笑,乖巧的上前接过男子手中的碗,小口喝完。
  入鞘的剑依然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金光,一块血玉铭牌充当剑坠,正是叱诧江湖的门主令。幸而那帮毛头小子们没看清,否则免不了又要引一轮爆炸性的讨论。
  时至今日,天义门主之位早已蒙尘,她却连喝水都不肯放下它,深入骨髓的依恋,终究是无法拔除的罢。
  男子爱怜的替她理好耳边碎:“璧儿已经练得很不错了,今天可以早点回去,青黎做了你喜欢吃的豌豆糕。”
  “不。”少女嘟起小嘴:“你再教我几式,我明日好早起晨练,每天这个时候都太吵。”
  “璧儿,”男子的眼风扫过林边那群追逐笑闹的少年,轻不可闻的叹息:“他们中间,就没有你看得顺眼的么?”
  少女偏着脑袋想了想,又笑了:“世间再没有谁比哥哥看起来更顺眼。”
  “你这丫头,又拿我寻开心。”男子期望落空,哭笑不得。
  “好嘛,你赶紧教我,不要让青黎久等。”
  男子拗不过她,只得站到她身后,扶着她的手挽了个剑花,就势往左侧挥去:“此为虚招,攻敌方右肩,然后……”
  枫叶滑过白衣,少女专注的练剑,束好的丝在一次次腾挪跌宕中飞散开来,张扬清媚。一旁的男子不时出言指点几句,慢慢的,眼眶有些湿润。
  璧儿,将来有一天,你会怪我吗?
  一套剑式行云流水般舞完,少女利落收剑,两鬓的碎掉下了一些,梢上的汗珠闪闪亮。
  “不错,璧儿很有天赋。”男子由衷称赞。
  “真的吗?”少女喜形于色,秋水流转的双眸晃荡着阳光:“哥,我还想再练一会,不如你先回去,替我多留几块糕。”
  “当心累着,回头又该求青黎帮你揉胳膊。”
  “不累,我真的不累。”
  男子无奈,不放心的嘱咐了几句,被她连笑带推的哄走了。
  少女目送他的身影走远,回头继续练剑,相同的招式,这一回却不如方才柔美,直透着一股凌厉的杀气。
  练到一半,她手腕蓦扬,剑身笔直飞向不远处的一丛灌木。丛中传来细微动静,两名男子轻轻跃出,显然已经藏身许久。其中一人接了剑,显得有点狼狈。另一人自始至终都无甚表情,一双深沉的眸子将她望着,隐隐透出探究与关切。
  “璧儿,是我。”接剑的男子率先出声。
  少女一言不的打量着对方,良久,朱唇轻启:“你是谁?”
  终南红叶染上第一场霜时,天义门的光棍们又在奔走相告一个令人扼腕的消息。
  风左使的那个美人小妹自恃功夫学到了家,留了封书信,独自下山闯荡江湖去了。
  此事在外患连连的天义门,无异于投入沸腾粥锅的炸弹,风左使一急之下,招呼也不打的找人去了。将近一年未露面的门主依然音讯全无,像是人间蒸了一般,打着质疑门主身份的旗号前来挑衅叫嚣的各派掌门扑了空,都领着徒子徒孙在终南山脚下安营扎寨耗上了,但是谁也不能保证一旦有人领头,他们就会肆无忌惮的冲上山,毕竟玄宗密室的绝学孤本是每个武林中人都梦寐以求的。所以说,风小妹的出走后果很严重。
  可是又有谁知道,风小妹会去哪里呢?
  又逢岁末的燕京,越王府门前的广场空无一人,再也找不回往昔的歌舞欢庆。
  六皇子意外病逝,或是出于悼念,熹帝并没有动他生前的府邸,不过,相隔大半年,府上的奴婢们走的走,散的散,越王府逐渐变成一座人烟罕至的死宅。
  是夜,府内忽然亮起一盏灯,灯火飘行在回廊间,犹如鬼火粼粼。
  白纱拂过满是灰尘的地板,幽光给一张秀美绝伦的脸庞平添了几分虚幻和神秘,沉璧举着烛台,静静的走过一处处院落,最后停在一扇门前。
  推开“吱呀”作响的门,灯光照亮的是一间卧室。她走到床边,慢慢坐下,伸手抚过光滑的锦被,闭上眼,仿佛还能从飘满浮尘的空气中闻到他的味道。
  她环视着收拾齐整的屋子,似乎没有一样可以带走的东西。于是,她又去了书房,书房,应该是他生前呆得最多的地方了。她轻轻坐进紫檀木椅,摩娑着椅背,仿佛它的主人还像从前一样拥抱着她。桌案上还摊着一本未读完的兵法书,她小心翼翼的把书合上,抱在胸前——她只想找一样还留有他最后气息的东西。
  干涸的眼中不再有泪,忘忧蛊呵,据说能忘记一切不开心的事,可是忘不掉幸福,他曾给的幸福,那么多,多得她视而不见,多得她以为任何时候只要她回头,他就一定还在原处等他。
  她的喉间出一声类似哽咽的低叹,正要起身离去,衣角却被挂住。她回过头,看见书桌下还有一只箱子,挂住衣角的,正是箱子的锁扣。她蹲下身,打开了箱子。
  沉重的铜箱出锈蚀的声响,岁月的烟尘扑面而来。
  她呆呆的看着箱子里的物品:一只兔八哥造型的粗瓷杯、一把扎得整整齐齐的青丝,一只干瘪的麦秆,一方粉色丝帕,一张写着“臭头阿慕”的素描,还有一个圆盒子……
  她颤抖着手拿起盒子,似乎早已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打开来,果然是一只已经干裂得不成形的月饼,隐约可辨中间那个“慕”字。
  胸腔似被什么狠狠击中,撕心裂肺的疼。一瞬间,再也透不过气来,大颗泪水滴落在月饼上。
  慕容轩,阿慕。
  早在她看到郑伯的时候就应该知道,只是没有勇气承认,傻的那个人,究竟是她,还是他?
  他一路陪着她,哭着,笑着,等着,爱着,还对她说,遗憾没有把最初的最好的留给她。
  就连告别都怕伤了她,所以一声不响,所以犹带微笑。
  红尘万丈,恋无可恋。
  她总当自己一无所有到没什么好再失去,总当他无所不能到不需要她来操心,割不断的绵延岁月,她始终忽略了,她还有一个他。
  他一直将她保护得很好,其实,她什么都知道。
  从被咬定栽赃叛国,到群雄策反天义门,与南淮朝廷的挑拨都不无关系,为的就是让他腹背受敌。怀瑜工于心计,应该早查明了天义门主其实就是慕容轩,只是连青墨都瞒了过去,引蛇出洞在前,落井下石在后,手段一贯的高明。
  此间往生情缘,早已幻化成风。
  她却再没机会让他知道。
  我其实早已爱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