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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心(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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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心(四)

  
  
  轮声辘辘,碾得积雪吱吱作响,明黄的车队行蔚为壮观的伸展了一路。这是皇室去边国迎亲的队伍,对象是边国国主的小女儿——边祀溪。
  而此年正是天烨九年。
  风灯挂在车前,在夜色里出朦胧晦涩的光线。隔着那厚厚的帘幕,明月的眼落寞的投在一处。车里的另一个俊邪男子见他如此,轻问:“怎不睡觉?”
  “还有几日才到?”
  明月不答祁烨的问题,却反问了回去。
  祁烨皱起俊眉,只说:“你这般心切,所谓何事?”
  “没什么。”
  明月一闭眼,转身躺下,把裘狐毯子拉上盖住自己。他窝起身子,蜷缩的像一只受伤的兔子。祁烨轻眯潭眸,意味深长的盯着他的背影。许久他别过视线,掀开那窗帘的一角,望向远处默在黑暗矮矮一片的山丘。
  “还有三日了,三日后他来接驾。”
  他低沉的嗓音,蓦地响起。那背过身睡去的人,在这一瞬竟张开眼来,他睁了半晌,又缓缓阖上,至始至终都没有出半丝声响。
  三日后,大漠天色明媚。
  明月探出脑袋,见那金色的沙子在远处布成一个又一个的矮丘,像丝绸被风卷起一般,弧度俏丽。天与大漠连成一片,在远处幻化作一线淡波飘渺的烟。他笑的提起唇角,眼神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清亮。
  “好美……”
  夜里,终于到了祁胤漠西,温度也随着天色黯淡,而骤然降落。风鼓鼓的吹着帘幕,明月躲在车内闻声远处铮铮的马蹄声,正渐行渐近。
  他的心倐地一提。
  车停了下来,有人滚身下马。
  “臣祁明夏参见皇上。”
  铠甲的摩擦声从车外传入,明月正襟危坐,一双眼瞪的极大。身旁的祁烨瞥了他一眼,旋即伸手掀开帘幕,冲着地上黑胄男子说到:“有劳将军前来接驾。”
  “起身吧。”
  祁烨一伸手,那地上的人才缓缓起身。
  而随着他起身,那风灯下俊削的脸也一点一点的展开。
  他有一头乌黑的长,绾了半截,俊美而英气。他有古铜色的肌肤,极黑的瞳仁和强健的体格。他站起来,大气而凛然,宛如一头迎风而立的雄狮。
  而他起身的瞬间,意外的与明月四目相接。明月披了件黑色的头篷,迎上他的眼力时,有些光线在眸底燃起。而明夏却只瞧了他一眼,便若无其事的撇开了视线。那眼力像看一个陌生的路人一般,波涛不惊。
  明月的瞳仁一黯,刹那没有了光辉。
  “让臣给皇上引路吧。”
  祁明夏请示到,祁烨颔,以表批准。
  明夏接旨后便踏上马去,以长剑拍了拍马身:“驾!”
  车队再次出发,明月的身材也随着颠簸,微微晃动起来。风还是如一的凛冽,帘幕的一角被有一下没一下的吹起。那黑色的身影便在他的视线内,若隐若现。
  跳下马车时,单喜扶住了祁烨。而不等单喜再扶明月时,明月便自行跳了下来。可他却崴着了脚,踉踉跄跄的欲要跌在地上。一旁的黑甲男子见罢,跳下马来伸手一扶,才现那黑色斗笠下的人竟是一个女子。
  他微有讶异,却不问。
  明月直起身,站在他跟前。他的身高只到了他的胸前,明夏站在他身前,宛如一堵坚固的墙壁。
  一丝落寞闪过眸底。
  “她是朕的婪妃。”
  祁烨见明夏脸色一诧,便自行解释了一句。明夏听罢,表情又恢复昔日的沉稳,只把人扶起后,便要甩开手来。
  “原是婪妃娘娘。”
  他轻描淡写的一说手就要脱离开去。可就在松开的一瞬,那女子却反手一握,拽住了他的手臂。
  明夏一怔。
  而祁烨却意味深长的一眯眼。
  祁明夏想开口说什么,却又不了声。面前的女子低着头,表情不得而知,而她苍白的葱指正紧紧的攥住自己,和手臂那深沉的黑,形成鲜明对照。
  祁明夏一蹙眉,怔然的脸色转变成一种近乎反感的厌恶。他一伸手,竟不顾她分毫的面子,甩脱了她。
  决然,绝意。
  那黑色的臂影,从明月的瞳仁里超出,留下一抹挥之不去的阴霾。
  而他的手被冰冰冷凉的抛弃在空中。
  “娘娘要警惕。”
  男子毫无温度的声音,略带歧视的回荡在他耳畔。
  他不眨的眼,才缓缓闭上。
  几个丫鬟围簇上来,纷纷搀扶住明月。他站直身,表情已恢复了婪妃的千娇百媚,他看着祁明夏说:“谢谢将军关心。”
  祁明夏冷冷瞥了一眼,却未说话。
  “将军常驻漠西,不知这漠西有什么新鲜,好玩的东西?”他娇美的笑,祁明夏却厌恶的投来视线。
  “臣下不知。”
  “听说边国的一年一度的祀会,就是在这腊月里开的,是么?”
  他不依不饶的一问,明夏却已别过身去。单喜听罢,在一旁附和:“是啊,祀会是腊月十八开的,在边国可是盛世一日。”
  “腊月十八?”明月一翘眉梢,脸色顿时雀跃:“腊月十八呀!”
  他望向祁烨,祁烨只是恬淡的笑。
  “好,明日去看。”
  他宠溺的冲着他笑,明月这才银铃般的笑出声。
  ※
  祀会上,盛世空前。
  他披着一身黑色的斗篷,篷帽压的极低。那喧哗的热烈声,在耳边响彻,一声高过一声。他却不抬眼,他却不看。仿佛那看台上的只是一群原始的野兽,在狰狞的呼喊。他们睁着猩红的眼,望着地上一群又一群被野牛踩逝世的奴隶。
  血肉横飞,空气里竟是杀害的腥味。
  明月认为自己会很高兴。
  他应当爱好人被踩成肉酱的一幕,可这血腥的味道,怎会令他作呕?
  如烟的帷幕里,祁烨华丽的斜躺,他望着台下的一幕幕,蓦地却转过视线瞥了那一旁的黑色身影。
  他眯眼,若有所思。
  仿佛是感知到了祁烨的视线,明月脸色一正,竟恢复意兴阑珊的模样,抬起眼来,饶有兴趣的看着台下的一切。他勾着唇角,仿佛在观赏没一个逝世去人的悲惨模样。
  他甚至轻笑出声。
  祁烨见他如此,只是一蹙眉,缓缓别过视线。
  而明月却没有再低头了,视线里的红,看的久了便变成灰蒙蒙的一片。他眼力黯淡的看着,机械的看着。
  但倐地,又一抹璨然的光线从那架台顶上出。他望过去,原是一个女子。
  她娇柔单薄,却硬是不撒手的拖着架下的另一名女子。那个女子身下还吊着一个面目狰狞的老妇,那老妇嘴角含血,似要把那女子活活吃掉一般。
  他眸光一闪,嘴角扬起。
  有趣……
  有趣……
  “羽……晴……”
  已是面色紫的她,还是对着底下的人不撒手。
  她难道不知道,她是不可能把两个人吊上来的么?更何况那老妇还想要了那人的命?
  她是想连自己也断送去了么?
  笨拙的生物。
  明月露出嗤之以鼻的脸色,但却依旧目不转睛的看。
  出人意料的是,由于那女子的保持,几番争搏下,那底下的女子竟踢下了老妇,然后借力攀爬上来。虽然代价是那架顶的女子,已然断了一条手臂。
  全部祀会上的人,都没有料到,猖狂的牛群踩逝世了所有人,竟然让一双孱弱的女子给逃脱了。
  而明月也讶异非常。
  但随即,更大的危机袭向这两个女子。高架由于顶不住牛群的撞击,而开端分崩离析。两个女子中间裂出一条沟壑,只消一会儿,两人便会纷纷落下高架摔逝世。
  “呵呵……”
  不过如此。
  明月心想,这有趣的生物,再怎么努力也不逃不过悲惨的命运。何苦要活的这么累,不如放弃挣扎吧……
  明月露出颇为怜悯的自满神情,却不料,在一刻,那架上断了一条手臂的女子,却以一己之力与那母牛搏斗。即便她一手几欲残废,虽然她畏惧的发抖,虽然她泪如雨下,可她在举刀那一瞬的神情,竟是出人意料的凛然!!
  “她杀了那牛!!”
  倚麓台上已有人惊呼出声。
  明月亦是瞳孔一缩,那抹在金光下绽放的身姿,深深入在他眸底。有一股被释放的畅快感,在胸膛间迸,他霍地从座上站起,竟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他掀开他的斗篷,绝色之姿震动全场。
  他笑了许久,笑到后面,竟感到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恼怒燃烧起来。
  那女人活了,她竟然活了?
  她竟拼过了命运,她笨拙的行动,竟没有让她逝世去?
  明月阴鸷的眯眼。
  “把她带上来。”
  他朱唇轻启,冷冷吩咐。
  那女子被带了上来,她跪在他身下,发抖不止,看上去已无半丝先前的凛冽气味。明月目收复杂的打量她,蓦地说到:“把她给我杀了。”
  她不该活。
  她是这场景里唯一鲜艳的色彩,他讨厌鲜艳。
  地上的女子蓦地抽气,小脸上已无半丝血色。明月见她诚惶诚恐的失神模样,顿时心中畅快。可一旁的祁烨却像瞧穿了什么一般,突兀禁止。
  “慢着。”
  他打断了明月。
  自十三岁起,他第一次禁止他的意愿。
  明月微有错愕,侧脸去看祁烨。但见他饶有兴趣的盯着地上的女子,轻轻一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泪眼朦胧,半晌不答话,只蠕动着嘴唇。
  “芊……”
  芊——
  明月的眼蓦地一睁,他凝视那女子梨花带雨的面容,听着她把那记忆里被尘封的字眼说出。
  ——月儿,这花美么?——
  柔婉的声音,轻轻的问着。
  记忆里,面前开了一朵纯白的花朵。它美的透彻,美的毋庸置疑。
  ——美。——
  他奶声奶气的答到,高兴的把小手伸出,触及那六片清婉的花瓣。
  ——呵呵,月儿知道吗,这花呀叫芊——
  “芊泽……”地上的女子抽泣不止,却把名字报了完整:
  “我叫芊泽……”
  ——它叫芊泽花。——
  记忆里,女子抱起他瘦小的身子,和他说:
  ——这是娘最爱好的花,是和明月一样美的花。——
  ——芊泽花——
  衣袂翻飞的他站在匍匐在地的她前面。
  这一刻,时间仿佛结束。